第33节

  “端阳, 我们聊一聊吧。”
  甄繁想同简居宁说的已经同他说完了, 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她觉得有些尴尬, “你想聊什么啊”
  “你病好了想吃什么”
  甄繁觉得这个问题一点儿都不深入灵魂,“我想吃我爸做的肉饼。”
  “要不要给你爸打个电话”
  甄繁犹豫了一下,最后说,“还是算了,等手术完再打吧。”
  “你爸的手可真巧,他捏的泥人跟真人似的。”
  甄繁本来觉得这场对话纯属客套,不过当听到简居宁称赞她的父亲时,话匣子便打开了,“我爸手特巧。我小时候放的风筝都是我爸给我做的。你见过蜈蚣风筝吧。”
  甄繁见简居宁没回应,便掏出手机搜蜈蚣风筝给简居宁看,“我爸做的比这图上好看。我敢保证没几个人做的蜈蚣风筝比我爸好,不过时间太早了,风筝搬家时也遗失了。”说完甄繁叹了口气,她随后又打开x宝,“这是我爸的泥人店,便宜又好看,最重要的时特别像。你要感兴趣的话可以买,这个做年会抽奖也不错。”
  甄繁很想用自己的微博给父亲的店面打广告,毕竟她的微博流量不错,不过她怕网友们把对她的愤怒转移到老甄身上,又怕老甄工作量太大受不了,遂放弃了这个想法。她时不时的会去店里买点东西送人,不过不是用真的很正经那个号,她怕老甄认出她来。
  “为什么定价这么便宜”
  “我也劝老甄把价钱定得高点,有些人怎么说呢,你定价便宜,反而认为你水平一般。同样的东西,价钱高的反而卖得更好。但我爸这人,怎么说呢,傻实诚”所以老甄很难成为有钱人。用傻字来形容自己的父亲很不恭敬,可甄繁一时找不到别的词。甄繁知道简居宁深谙此理,饥饿营销运用得如火纯青,至简的周边价格几乎是同类的两倍,可每次总是秒空。
  这么聊着,甄繁的心情平复了不少。甄繁以前的一大乐事就是加购物车,先不买,等她被网友们骂得一佛出世之际,便清空购物车。对于大部分女人来说,购物对缓解恶劣心情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甄繁一边跟简居宁瞎聊一边逛x宝,不过她这次并没加购物车,而是点了立即购买。父母家的房子并不算小,可随着甄繁多年来坚持不懈的采购,空间变得十分的紧张。甄繁给正经一下买了两箱它最爱吃的猫罐头,在点付款时她又退回来更改了一下收货地址,收货地址变成了父母家。她想,如果自己病好了去接正经,可以把罐头放在后备箱里带回来。
  她无意间点进了自己的购买记录,发现当初卖离婚险的店面已经不存在了,她想这个店面果然不可靠,于是按了举报键,也不知道她的二十块钱能不能追回来。
  甄繁一边翻购物车一边问,“简居宁,你怕死吗”
  “怕,有谁不怕吗如果有人不怕死,那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他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甄繁觉得自己问的很没有意义,再悲观厌世的人,拥有这么平顺的人生,也舍不得去死。
  即使都是怕死,两个人的原因也不一样。
  甄繁继续刷x宝,购物车里有一熘是永远不会购买的,那是她想给简居宁买的。自她重又和简居宁在一起后,她很想弥补当年想给他花钱而不能的遗憾,不过也很少给他买过什么。便宜的自然不行,贵的,对她来说很贵的,于人家而言不过是个普通玩意儿。
  因为要戴手术帽,甄繁的头发全都盘了起来,她的头发多且密,衬得她的脸格外的小。
  这让简居宁想起了她为他拉二胡的那一天。
  “你是什么时候学的二胡”简居宁打破了沉默。
  “大概是六岁吧。”
  “二胡那么难,你当初就没想学个简单一点的么”
  “我爸在曲艺团拉二胡,现成的老师和器材。”那些以前觉得十分难以启齿的话在今天很自然地说了出来,“其实那时候我很想学钢琴,不过买琴和课时费对我家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后来见到钢琴弹得好的人都很羡慕。”
  那年简居宁让她唱歌,他给她弹琴,她一时看得呆了,连词儿都忘了,那半个月亮一直在那儿爬上爬下。
  老甄从来不知道她想学钢琴,甄繁明了自己的家境,从不提过分要求。忘了是谁说过,“人一穷,连吃只水果都成了道德问题。”在这样的家庭里,提出自己想学钢琴是很不懂事的行为。
  “二胡拉得好很不容易。我很喜欢你那只曲子,等你病好了,你能不能再录一遍,我好录下来。”
  这个人说话真是妥帖,总给你一种你很重要的感觉,不过第一次分手后甄繁便知道那不过是错觉。
  甄繁什么扫兴的话都没说,她只说好啊。
  进手术室之前,甄繁突然变了一个人,她脸上一点儿也没看出焦虑的样子,简居宁去握她的手,甄繁也没甩开。
  “没事儿,别怕,我就在手术室门口。”
  甄繁冲他笑,“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个小手术嘛。”
  在进手术室之前,甄繁还扭头同简居宁挥了挥手。
  然后那扇门便关了。
  在麻醉师跟她说注射麻醉剂没多久,甄繁就慢慢失去了意识。
  手术切除的结节被拿去送检,如果显示良性的话就直接缝合。为了检测方便,快速病理切片直接手术间里进行,并不会给家属看。
  简居宁在手术室一遍一遍地看表,时间太长了,他变得越来越焦躁。
  第53章 chapter53
  术前签订的知情书上写明了良性楔切, 恶性叶切, 中途如果不更改手术方案的话,并不需要家属签字。
  简居宁就在门外等着,并没有人来告诉他手术室内的情况, 也没人来找他签字。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手术室门口墙上的禁止吸烟表之很是鲜明, 他又想起甄繁在视频里让他不要吸烟了, 那时候她应该还沉浸在对恶疾的恐慌里。
  这样一个怕死的人,当初车祸一定怕死了吧, 偏偏还骗他是去做项目了。电话里他冷言冷语,她还一个劲儿地道歉。其实他很怀念五年前的甄繁,很怀念,以至于他对后来的甄繁愧疚中带着一丝嫌弃, 愈是嫌弃, 就愈是愧疚。
  但这嫌弃他连对自己都羞于承认。
  甄繁虽然在感情上一贯迟钝,但对他的一举一动却格外的敏感, 所以她肯定感受到了这嫌弃。简居宁曾去过某个宗教主义极端盛行的国家,那里曾有小孩子做人肉炸弹,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来惩罚别人。甄繁当初同他结婚大概也是这种心理, 而后她发现还是爱他, 到后来不仅他嫌弃她,就连她也嫌弃自己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 简居宁把结果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是良性, 他就再不去打扰她;如果是恶性的话, 他得养她。
  医生将甄繁从手术室推出来时,简居宁便听见甄繁在说话,仔细一听,才听见她在一张张说自己的银行卡密码,“甄言,你可记清了啊。”
  麻醉诱导期说胡话的胡大夫见得不少,但像甄繁这样一直报自己银行卡密码的还是第一个,而且她虽然神智不是很清楚,但报密码却很有顺序,先是开户行,再是卡号,然后才是密码,
  直接把手术室里的大夫护士都给惊呆了。如果不是很快进入到深度麻醉,胡大夫相信甄繁能把她家的密码全都报出来。等术后甄繁醒来能开口说话时,又开始报起自己的卡号密码来。
  “你太太已经醒了,不过麻醉代谢需要一段时间,现在要送去观察室观察。”胡大夫没忍住又来了一句,“简先生,你太太把你家的密码都报了出来,有时间你去改个密码吧。”胡大夫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说的,毕竟卡号那么长,很难有谁听一遍就记住。
  今天前面几台手术都是浸润癌,只有甄繁这一台好很多,不过同样的结果在医生和家属看来则是完全不一样。
  因为以往有好几个患者都被托盘里的病理实物吓晕过去了,所以现在胡大夫只把自己拍摄的病理照片给家属看,“术中病理显示是原位癌,无浸润,不过具体结果得等大病理结果出来。”
  “大病理什么时候出”
  “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五能出结果。”
  简居宁想去握一握甄繁的手,发现她的拳头紧握着。
  甄繁被送到观察室不久就完全清醒了,她已经忘记了之前说的胡话,只记得在手术室里被摇醒后她问过医生是良性还是恶性,但具体结果愣是给忘了。
  甄繁躺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回想大夫跟她说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现在她连问第二遍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过身体的疼痛制止住了她的胡思乱想。
  她此时分外地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现在爸妈应该已经吃晚饭了,不知道饭桌上会不会有门钉肉饼。这个点儿甄言应该在k大食堂,她每次和甄言去食堂吃饭,他都会给自己买一个k大的自制酸奶。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在医院里,肯定没有现在过得这么舒心,所以她不告诉他们是对的。
  她给正经买的猫罐头估计这时候已经到了,听老甄说,前两天邻居要把正经请去抓老鼠,老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笨猫,怎么会抓老鼠呢,不被老鼠吓死就不错了。她不把仓鼠买回家养并不是怕正经把仓鼠给吃了,而是怕仓鼠把正经给吓着。
  甄繁此时不适时地想起了简居宁,他曾经也说要让正经抓老鼠,那时候他为了劝退自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平躺在床上,由于要监测心率,她的手指被夹得很痛,不过跟胸口的疼痛相比,那实在不算什么。而跟恐惧一比,更。她很希望有人能握住她的手,即使是简居宁,哪怕他只是可怜她。
  不过很快甄繁就唾弃起自己的没出息。
  她的口很渴,护士告诉她一滴水都不能沾,也不能睡觉。甄繁睁着眼睛一秒一秒的数,她不想让这时间白白浪费,便像往常睡不着时,开始复盘起自己的工作,她努力回想自己录制的节目,想着哪块要剪掉,哪块不行可能需要重录一遍,她想着想着突然就崩溃起来,不过哭也是需要力气的。护士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甄繁的眼泪流下来。
  “很疼吗如果太疼的话可以打止痛针。”
  甄繁说不是很疼,还可以忍。
  这家医院的术后观察室不允许病人家属进入,简居宁只能在外面等着。
  简居宁给自己认识的专家一个个打电话,电话那端的回复十分一致,原位癌切除后预后效果良好。
  但术中病理和大病理还有一定的误差,这并不是最后的结果。
  他想甄繁呆在里面一定很疼,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叫出来,大概率不会。
  酒后吐真言,麻醉后甄繁说的一定是她最想说的。
  这个人到了这时候还在想着钱,生怕她的家人享受不到她当初牺牲名誉辛辛苦苦赚来的钞票。
  这件事在旁人看来很好笑,但简居宁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从理智上讲,他能理解那些为了钱牺牲理想乃至名誉的人,只要不违法,都是个人选择。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从小就不用为钱烦恼。
  但理解和认同是两码事,他从来没有认同过甄繁的选择。
  甄繁在观察室呆了六个小时后终于被推回了病房,她看到简居宁的时候还勉强笑了一下。
  简居宁并没问甄繁疼不疼,他只说不会疼太久的。
  “我跟护工阿姨说好了,她怎么还不来呢”
  “我让她明天再来,今天晚上我在这儿陪你。”
  “那多不好意思啊。”
  护士告诉他们,术后六小时如果太渴的话可以用勺子背或者棉签蘸点水涂抹在嘴唇上,术后十二小时后再正常饮水。
  开始简居宁拿着棉签给她蘸水,后来干脆把润湿的嘴唇印在她的嘴上。由于甄繁的鼻子插着氧气管,他的角度很刁钻,印得也很轻,轻到甄繁怀疑他俩根本没有接触。
  她开始还说了一声“别,氧气管掉了怎么办”,后来就任由他去了。因为他告诉她,刚才他刷牙的时候连嘴唇都狠狠刷了,不会有细菌的。甄繁要是此时再拒绝好像在嫌弃他携带病菌。
  他的动作不掺杂一丝,最重要的是她插着氧气管也根本无法和那方面联系在一起。
  一旁的心电检测显示她的心率平稳。
  甄繁平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她想自己的肺切了一部分,以后恐怕连接吻都费劲了,那可是一个急需肺活量的工作。
  少了一个肾,肺又切了一部分,甄繁想以后还是不要结婚了,长期的祸害一个人不是很道德。恋爱倒是可以谈,前些天她去逛k大,许多小伙子看起来都很有朝气。k大的男生单身率奇高,以后她病好了就去k大转一转,没准就遇到适合恋爱的人呢,也能帮助隔壁学校降低下单身率。
  这么想着,甄繁突然就笑了,正巧迎上简居宁的眼睛,笑着笑着不知怎的就哭了出来。
  “我不怎么渴了,不想喝水了。”
  简居宁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那就不喝了。”
  晚上甄繁睡不着,于是开始装睡。她一方面认为自己应该好好休息,一方面又想如果自己不闭眼的话,依简居宁的性格也不会睡着。
  她紧闭着眼睛,彷佛自己已经睡着了,疼的时候尽量咬紧牙不发出声音。
  她一直出汗,简居宁一直不停地拿毛巾给她擦汗。他擦得很轻,彷佛稍微用一点儿劲就会把她皮肤揉皱似的。
  这人也是一个奇人,准备了一托盘毛巾,轮换着给她擦。
  中途,甄繁的氧气管掉了,简居宁又给她弄好。
  甄繁好几次都想问自己的病情,不过又欲言又止。简居宁对她太好了,让她有一种时日无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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