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甄言喜欢吃蜜枣,这甜度一般人受不了,你可以把枣剥出来。”
  “你们姐弟感情可真好。”
  “大家都这么说,主要是甄言懂事,我没见过比他更懂事儿的孩子了。”
  甄繁还是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时,在一群独生子女中间,她认为自己有个弟弟是个很了不起的事情,时刻拿出来炫耀,旁的孩子说她爸妈重男轻女才会给她搞出个弟弟来,甄繁坚持认为那是对她□□裸的嫉妒。她比爸妈还要惯着甄言,一家四口在吃粽子,她偷着把自己粽子尖儿上的枣给弟弟,老甄批评完甄言又批评她,“弟弟在换牙,不能吃甜的,你不要这么惯着他。”
  “你言传身教得好。”
  “哪啊?我二十岁的时候比甄言可差远了。”
  “别谦虚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二十岁的样子。”
  “你见过我才不好意思吹啊,否则我早就吹了。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公开揭我的短,可我一直没有吹的底气,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我说一句实话,你不要太生气啊,有一阵子我还希望过你能成植物人,那样我那些尴尬的过往就没人记得了,我还可以出书篡改咱俩的情史,书上写你对我爱得死去活来,而我对你不屑一顾。”甄繁把一口茄子沙拉放在自己嘴里,“你做得真好吃。你说我这人还是不是挺恐怖的?”
  “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写。”
  甄繁扑哧一乐,“那可不行,你可能没体会,穷装富、没有装有和富装穷、有装没有,那可是俩码事儿,前者是如坐针毡,后者是云淡风轻,你是云淡风轻,我就是如坐针毡。你当年请我听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会,我之前不仅没听过他的名字,连乐团名字也没听过,只能靠图书馆和网上查资料补充点儿知识,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和你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斟酌,生怕露了怯,那天晚上我一宿都没睡,一直在琢磨你到底看穿没看穿我。”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他的乐迷。”
  “其实这会儿我们可以说句实话的,真的,我敢保证你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的老底。”
  “你二胡拉得很好。”
  “谢谢。”甄繁叉了一团意面,最终没送到嘴里,“我知道你说谎也是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善意的谎言嘛。其实你真挺好的,当年还送了我套房子。我一小学同学,她男朋友给她买了一碎钻,指环里刻了她名字,分手后还要回去了呢。”
  “其实我还挺后悔送你房子的,让你认为我对你不尊重。”
  “你是好意。我有一阵儿还真后悔没要你的房子,尤其是房价涨得最快的那阵。不过我现在也马上要有新房子了,人还是得自食其力,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花别人的钱到底不硬气。你有钱,我也不能让你均贫富啊。”
  “你当时一个人租房很辛苦吧。”
  “嗯?”
  “你这个人,总是苛刻自己,明明你那时候也挣了些钱,怎么就不能租点好点儿的房子?”
  甄繁这才明白简居宁是看了她的采访,这让她有些意外,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是想攒钱买房嘛,其实你是不了解行情,我住得还不算差,还有人住地下室呢。我住了一年,就自己租了一居,像你这种有钱人可能对此没什么概念,但我真的算北漂里过得可以的了。”
  她实际情况远比采访里说得要惨烈,她那时住的隔断房是两面夹击,一边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边是拥有众多男友且每天都要把男友带回家的大姐,每天晚上的3d立体环绕声让她难以入眠,最可怕的是这些声音总让她想起她和简居宁的缠绵过往,而住在隔断房的她与远居英国的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后来房东把房子从中介手里收了回来,和其他人都终止了合同,唯独与她续约,还给她降了两百块。她开始以为是好事儿,结果房东要把自己儿子介绍给她,她以为拒绝就完了,结果某天她房间的桌子上摆上了一束玫瑰花,一个陌生号码问她喜不喜欢,在得知是房东儿子给她的惊喜后,甄繁连夜收拾行李跑路了。
  “那狗咬过你吗?”
  “没有,就是它个头大得令人害怕。当初觉得难以忍受的事情现在想想也不算什么。我在等病理报告的时候,心想如果能让我再活二十年,这只狗就算天天蹿出来吓我我也可以忍受。”
  简居宁吃完一个粽子,甄繁接过他手里的粽子叶随手扔在垃圾桶里,又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手。
  “那片叶子你还留着呢吗?”
  虽然简居宁说得很是突兀,但甄繁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她当初为了那首诗,特意买了一本济慈的诗集,生怕跟他没有共同语言。
  “我当初就还给你了啊,和你给我买的那些东西。我当初还特意列了个表,生怕少了什么。”说着她又舀了口汤送到嘴边,“你是不是看都没看一眼就扔了?嗯,扔了也好。”
  简居宁喝了一口酒,“没扔,都留着呢。”那些东西都堆在仓库里,他从没拆封过,估计现在应该发霉了吧。
  “过去的就过去了,硬要留着也只能发霉变质。”
  他本想旧事重叙,可刚开口就去堵住,只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虽说我这儿不少你一口酒,可也别总喝了,对胃不好。我现在想开了,这人呐,健康是第一位的,没了身体,谈什么都是虚的。爸妈再亲,也不在身边,归根结底一个人最能依靠的还是她自己。”
  “如果我说我的肩膀很想让你靠一靠呢?”
  “这么跟你说吧,一个女人如果想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总是不想让他看穿她的。我今天厚着脸皮跟你说了这么多实话,就是真的没有可能了。”
  “如果我不同意离婚呢?”
  “你有点儿醉了,我给你找代驾。”
  简居宁因为醉酒连带着眼睛有些红了。
  醉酒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的车载冰箱里放着威士忌,本来准备找一天时间在甄繁的房间里酒后吐真言的。
  既然她不相信他清醒时说的话,那他就喝醉了说给她听。
  不过现在倒也不用装了,他是真有些醉了。
  “我从老王住进医院就看过他两次,我当然希望他醒,但他不醒我也没什么感觉。甄端阳,这么多年,我真正感到愧疚想要补偿的,也不过你一个人而已。”
  第64章 chapter64 结局(下)
  当简居宁把甄繁的好和不好放在天平上称量时, 她的好战胜了不好。最让他感到难得的是甄繁现在还爱着她, 她在生死场里转了半圈后依然爱着他。这对他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也是他愧疚的来源。
  为了这个诱惑, 他愿意付出一些代价。他对强迫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毫无兴趣。但她爱他, 那是另一回事。
  “对于你费尽心思来骗我这件事,我感到很荣幸。”说完甄繁笑了,“你没什么可需要愧疚的, 如果非要说一点, 那就是当我放手的时候, 你总是有意无意地牵绊住我。明天你去离婚就算补偿我了。”
  简居宁拿手指去拨愣她的耳朵,“我今天给你滴药水的时候,你耳朵比你当时的眼睛还要红。我第一次亲你时, 你耳朵上的痣也是那种红。我曾经用涂料调色,怎么都调不出来。”
  “可我印象深刻的是另一件,那天我穿了一条山寨裙子。那会儿动批还没从北京迁到天津,我捏着兼职挣来的钱一大早骑了车就去了批发市场,我一个劲儿地还价,把一条要价八百的裙子还到了一百八,其实我买的时候真不知道这是山寨货, 就觉得挺好看的,直到我看到索钰穿了条同样的,才知道又丢人了。不止如此, 我还穿着那条裙子跌了一跤。后来我有钱了, 买了条真裙子, 可我一次都没敢穿过,一看见那条裙子,我的脸就跟有火在烧一样。”
  简居宁去抚甄繁的头发,是安慰她的意思,“我知道你那是因为喜欢我,才这么敏感。被别人看见了,你肯定不会记这么多年。但男人和女人想法完全是两样,你想的是裙子山寨,我看到的却是你腰很细,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你可能会觉得我很猥琐,可我当时确实这么想的。”
  甄繁摇摇头,拿勺子去舀汤里的玉米粒,“我以前特鄙视那些一有钱就让糟糠之妻下堂的家伙,我现在依然鄙视他们,不过多了几分理解。一方面是喜新厌旧见色起意,另一方面家里的糟糠见证了自己太多不堪,看糟糠一眼,那些过往的难堪就瞬时涌在脑子里,就算有钱了也甩不脱那些屈辱。新人新世界,多么的好。”
  “可我忘不掉你,你也忘不了我。”
  “你的忘不掉太轻飘飘了,你为什么要忘掉我?”甄繁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不过是你人生里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一个无聊时的消遣,一个可以随时想起又随时可以丢在角落里的人物。但你对我是两码事,我得拼命忘掉你,有一阵子光是提起你的名字我都要鼓足好大的勇气,一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报章上,过去那些事儿就铺天盖地地涌进我的脑子里。我费了好大努力终于取得一些成效了,你又轻飘飘地闯进来,告诉我你忘不掉我。简居宁,你对我太不善良了。”
  简居宁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我对你愧疚是因为你这么好,我却没有等值地回应你,而不是因为你是什么小可怜。你离开我的这段日子,我总在想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会不会被噩梦吓醒,我想给你打电话问一问你,又怕打扰你的新生活。端阳,你对我来说并不是轻飘飘的。如果不是那次车祸,我已经决定放手了,哪怕我还喜欢你。”
  甄繁试图去夺简居宁手里的酒杯,没想到手却被握住了。
  她试图抽了一下,没抽回来便放弃了,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指,“如果你对我毫无感情,我肯定让你去寻找别的幸福,但你不是。于是我还是决定自私一把,与其天天担心你被人照顾得好不好,还不如亲自去照顾你。我知道你希望在你爱的人心里是特了不起一女的,你在我心里就很了不起。你是唯一能给我安全感的人。”
  “因为我对你来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让你感到很安全是吗?”
  “我知道即使我身无分文你也会在我身边。”
  “相信我,即使你一分钱没有,哪怕还负债,凭你的长相,也会有许多女的在你身边。”
  “如果我瘫痪了,丧失基本生活能力了呢?”
  “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我相信你不会遇到这种意外。”
  “但我知道,如果有,你也不会离开我。”
  “不会的,我会离开你。”
  “你不会。”
  “简居宁,你他妈还是不是个人?我身体都这样了,你还幻想你高位截瘫,我来照顾你。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我也会照顾你,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从来都是一个恐婚主义者,那个誓言太沉重了,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一个人都要和另一个人绑定在一起,多么可怕。但我现在改变了想法,因为你。端阳,我想现在你和我是一样的心情。”
  甄繁低下头吃她的茄子沙拉,许是嫌弃茄子太淡没有盐,她掉了几滴泪在沙拉里边,眼泪是咸的。
  简居宁拿纸巾去擦拭她眼角的泪,他给甄繁擦哪边,甄繁的头就扭到另一边。后来简居宁就随她去了。
  甄繁托腮看着窗外,她看到了窗外的小月牙,“我还是不能相信你。你的心就像这月亮,前几天还是圆的,现在就剩一小月牙了,可能过几天又会变回来。月亮阴晴圆缺还有个规律,你啊,我是猜不透,如今也懒得猜了。”
  简居宁走到甄繁椅子背后,双手向前把她环住,把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送到甄繁的耳朵里,“你得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应该在我提离婚的时候果断地说好,等我谈过十场八场恋爱谈累了,你那时如果还捧着戒指等我同你结婚,我或许能相信你的真心。而不是现在一定要让我在你这棵树上吊死,阻止我去看看其他树长什么样。你这棵树太大了,能吊死好多人,我就不去做分母了。”
  “如果我执意在你这棵树上吊死呢?”
  简居宁的嘴在她耳边吻着,甄繁去挡他,结果那吻落在了她的手上,“我不欢迎。”
  “端阳,你即使要试错的话也应该在我身上去试,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试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甄繁的手机响了,她从桌上拿起手机,是甄言要同她视频。
  甄繁试图把另一只手从简居宁手里抽回来,结果手腕被简居宁抓住了。
  “让甄言看看我在这儿,他也好放心。”
  “你醉了。”
  “那我们就做点儿人醉了应该做的事情。”
  “简居宁,你现在、马上、立刻放开我,咱们的事情一会儿再谈。”
  甄繁按了拒接,她走到茶几前戴上耳机,又发过去了语音邀请。
  “繁繁,记得关好门窗,电源记得拔掉。冰激凌要少吃,尤其不能吃完粽子再吃。”
  “我还不懂这些吗?明天颁完奖不用急着赶着回来,好好玩一玩儿。”
  “你和他办完手续没有?不要再拖了。”
  甄繁趿着拖鞋在客厅里转着圈接电话,“知道啦。”
  简居宁从后面环抱住她,去亲她的耳垂,甄繁被他弄得很痒。
  “繁繁,你怎么今天又不要见面?”
  “他也在,我在和他谈离婚的事儿。”
  “你怎么把他放家来了?”
  “这点你可以放心,他是个很爱惜名声的人,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
  “你小心点儿。”
  “我知道,你早点儿休息,我送走他就通知你。”
  简居宁陷入了一个瓶颈,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无论他怎么说,在感情上,甄繁都很难再相信他了。
  在明天,除了那些八卦杂志还会把他和甄繁扯在一起,他和她将彻底没有任何关系。
  青稞酒大多不会让人醉,但甄繁拿回家的是高度青稞酒。
  简居宁一把把甄繁抱到沙发上,她的手机摔落到地上。
  “你弟是不是不放心我?看来还是男人了解男人。”说完他就把甄繁压在沙发上,为了减轻放在她身上的重量,他让甄繁的身子侧过来,将她的脸对着他,尽管他蛮爆地把甄繁的身子局限在很小的空间里,但他的吻却是很轻柔的,他吻她的眼睛就说你的眼真好看,吻她的鼻子尖就说她的鼻子真可爱。
  甄繁开始还推拒,后来直愣愣地睁着眼睛躺在那里。
  “我还是喜欢重一点的,一会儿别咬我肩膀,如果没带套的话,不要进行到最后一步,紧急避孕药风险挺大的。”甄繁躺在那儿慢悠悠着说道,“你也知道,我这身体经不起怀孕,本来就一个肾,如今还有了肺上的病,怀孕激素一紊乱,谁也不知道怎么样。流产很痛苦的。我从小我妈就拿那种流产的图吓我,我当时和你在一块的时候,即使你做了措施,我还要再喝避孕药,饶是这样,我还偷偷去买试纸测。我当初是因为没钱害怕,现在有钱了更害怕。你说我都打算放过你了,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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