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人有与生俱来的联想能力,聂铮自问是个生理机能正常的男人,现在和童延刚一尺的距离,甚至连男孩身上独有的年轻诱人气味都闻得清楚,脑子里几乎能联想到画面。
  童延又在诱惑他,这次,他甚至挑不到童延的错处。
  聂铮不得不感叹这妖孽进化速度快,他血脉贲张,身体和意识都很冲动,他硬了。
  眉头几乎是本能地压了下去,心里所剩的那点温度逐步抽离,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声音里的寒意,“说这话的都该死,你才多大。”
  大概是他眼神逼视得太厉害,刚才妖气冲天的童延,尾巴一秒收回去,故作轻松笑了下,偏着脑袋用手抓了抓头发,“那倒……不至于。”
  又是一击不成,妖孽很快夹着尾巴走了。
  聂铮眼见童延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花园的转角,身子往后仰倒,这次连头也枕到了椅背上,脑子里烧着的那团火依然炽热。
  这晚空气格外好,即使是在这座被繁华熏染污浊的城市,夜空星子也清晰可见。漫天星斗,有明亮就有黯淡,能一次跃入人目中的无疑是光彩最盛的。
  童延人被养歪了,但是个偏才,这一点,在他发现自己被欺骗之后就知道。
  可今晚,他又一次对这孩子刮目相看。刚才他说童延行事缜密,真不是讽刺。
  才十八岁,敢对比自己分量重多少倍的人出手是胆量。出手还能从目标的现状、周遭其他人立场、动机各方面条理分明地分析。厉害不厉害?别人家十八岁孩子在干嘛?
  虽然,童延一次整走凌青华是瞎猫碰死老鼠的小聪明,可假以时日,无意识的小聪明未必不能变成有意抓人软肋的主动出击。
  这是个能在斗兽场里肆虐的个性。
  聂铮搭在扶手的手掌缓慢收紧,这种人,他以前怎么用?
  是的,现实就是个斗兽场,像他们这种庄家,本身越爱惜羽毛,手底下驾驭的棋子越是多样,阴私的事总是需要人做的。
  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如果把童延物化,那就是他进云星后见过的投资收益比例可能最大的商品。
  虽然艺人要靠团队操作,但个人的心理偏向也重要。童延足够有野心,有大杀四方的胆量,而且拜毫无底线所赐,心里对钱色交易的本质明白得很,甚至比三十多岁的明煊更明白,明煊到如今还一再跟他耍花样,不就是总因为记挂老聂而意气用事?
  他不想消费童延这套,有的是人想,他拿着这张牌,吃几方的庄家,不好吗?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
  这样的人最后结果很可能不好,抢别人的蛋糕,一旦遇上狠角色,手段败露,也就是个弃卒的下场。但这孩子结果如何跟他关系也不大,只要当成一笔短线投资来看,很显然值得考虑。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
  他是商人,商人,商人逐利而往。
  就在刚才,这孩子还在挖空心思地勾引他。童延是在勾引他吗?不是,那是在对可见的利益伸手。
  他为什么一定要绞尽脑汁把童延引回正道?
  童延本人不仅不会感谢他,甚至可能现在就在房间暗骂他古板迂腐,他为什么就不能顺童延本人的意思让这孩子一直无视自我尊严地活,物尽其用?
  名利场上的人,谁敢说自己没吃过人血馒头?
  可对童延,他为什么没有?
  不管刘导的剧组那边闹成什么样,童延的戏份已经完毕。郑总监本来想放着他等电视剧播出再观后效,可一个月过去,到后期制作组看了一趟片子的效果,坐不住了。
  “你的表现对新人来说还行,可是现在戏拍出来,这角色没有我们原先想象的那样讨好,很明显,刘导对这角色偏爱太过,表现力又不足,这种个人偏爱反而容易遭观众反感。”
  童延把这句话听明白了一半,反过来大概就是,自家总挨揍的孩子放外边更容易招人同情。
  “那我怎么办?”
  郑总监说:“我们公司的宋导,宋越舟,最近也在筹拍新戏,戏里有个男配,温润如玉书卷气型,目前这个类型男配比较讨喜,你去试试看。”
  说去就去,童延反正闲着没事。温如如玉,还得书卷气,那疏眉朗目更好。他对着镜子照了下自己这张色彩对比度和明度都无比强烈的脸,觉得性转一下就差写上四个字:胸大无脑。于是,找刘导剧组的八卦精化妆师,请人吃了顿饭,让人给他把眉处理淡了些。
  试镜这天,宋导自己也在。等他表演完毕,宋导手里拿着表格还特意、意味深长地问了句,“你就是童延,哪两个字?”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童延很慢地扬起嘴角,只能极尽所能地回答:“童叟无欺的童,延绵不绝的延。”
  本觉得他这答案不够书卷味,可宋导居然很满意,跟旁边副导演小声嘟哝几句什么,不无赞赏地对他说,“你不错,回去等着消息,行吗?”
  童延应声又道了谢,出去就给郑总监打了个电话。
  听他叙述完试镜的场面,郑总监说:“恭喜你又有新戏可拍了,回去好好准备。”
  当天下午,聂铮办公室。
  小白花的女经纪人风风火火地往里冲,女秘书硬是没把人拉住。
  门一推开,办公室里除了聂铮还有郑总监,女经纪人也只是愣了一瞬,“聂先生。”
  一分钟后,办公室门关上,屋子里剩下两男一女三个人。
  女经纪人站在聂铮对面,“郑总监只是想用这角色给童延试戏路,可这角色本身就像是为白骅量身打造的。现在,连在场的副导演私下都承认白骅的表现最好,聂先生,我想问问,基于什么样的安排,这角色才会被别人拿走。”
  聂铮冷静地说:“我现在就事论事,没有恶意。你确定你的艺人,不需要看看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大夫?”
  女经纪人神色中的愕然转瞬即逝,马上恢复平静,“白骅处事确实不太圆融,但他才22岁,科班出身有些书卷气也是难免,这种人钻艺术容易成大器,我一直在管束他,也可以慢慢教他。”
  接着瞥一眼郑总监,“云星是个制作公司,给艺人随便找个剧组塞下去很容易,但不负责任。我们经济人要做的是什么?挖掘艺人的特色,给他找合适的角色。这点,郑总监应该比我更明白。既然明白,还打您的名头做不正当竞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聂铮眉拧了起来,看一眼正抬头望天的郑总监,“你做了什么?”
  黄昏时分,童延靠窗站着,歪着脖子夹住电话。
  听郑总监简单交代了角色的事,他只觉得一身血都涌上了脑子,“又是小白花!?”
  郑总监说:“他女经纪人嘴太麻利,算我没本事,我没说过那女人。不过,那朵白花就是靠立牌坊上位的,在公司本来就有些特殊。这事说到底还是赖我,要不是《大荒》选角那会儿,他连进去试一趟都被人拒之门外,可怜巴巴地坐在走廊里,我也不会把他带到聂铮面前。”
  童延登时一愣,很快抬手把手机扶正了,“你说《大荒》?”
  夜幕低垂,聂铮脚刚踏下车,童延已经从门口冲出来。
  童延这次彻底撕下了那层总是挂着假笑的脸皮,双眼被火炙了似的,布着红血丝,但光彩灼亮。
  开口也非常不客气,很直白的质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张狂血气,“《大荒》剧组小白花那个角色,是你给他的?”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聂铮用了几秒钟反应小白花是谁,然后坦然回答:“是。”
  肖白骅,当初拒过老聂的潜,被他顺手拿来给个角色竖了典型,意在给公司上下看看,不偏老聂,也能得道,可这跟童延有什么关系?
  童延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嘶吼声叫破长期压抑的假饰:“那个角色本来是我的,我花了三百块钱打通老黄那个混蛋,眼看就要进组了,你干了什么?”
  聂铮却冷静了,冷静到近乎冷酷,“谁允许你们私下买卖角色?”
  呵!是,谁允许!童延比之前清醒时更清醒了,他们这种小东西,在权势面前什么都不算。
  心里头那团火还烧着,可大脑却急速冷却下来,他不能吵。
  不,应该是不能像现在这样直接吵。
  他对聂铮挤出一个笑,脸色转得非常快,真像是彻悟似的,“也是,这样不对,是我没拎清。”
  又对聂铮说,“刚才是我冲动了,我自己回房面壁。”
  说着,没等男人回答,毅然转身朝门廊走去。
  他一直朝前,茫茫夜色下,聂铮很快在他身后虚成了一个看不清的影子。
  童延的脚步还在加速,越来越快。没毛病,在权势面前他们这些喽啰不算什么,所以他一直做小伏低,拿着跪舔的劲儿讨好聂铮,任呛任罚。
  可他得到什么了吗?
  没有。
  他白白担了个奸妃的名,聂铮把他这小玩意儿的身价扯出去,他硬撑着做了个奸妃。
  刘导剧组谁都拿他当笑话,他也快活受着了,可全给小白花那个不上道的傻逼拿了实惠。
  哈,的确好笑,指望从聂铮这儿出头,他本身就是个笑话。
  那么,他和这任金主的关系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答案,当然,也是没有。
  第23章 奸妃
  聂铮回房,不疾不徐的扯松领带。听见电话铃响,看了眼手机屏幕,本就紧绷的脸色愈发难看。
  接通,郑总监在那边小心地问:“我好像给你添了点麻烦,童延看起来气得不轻,眼下连我电话都不接了。”
  聂铮用力拉开衣领,“几月前,我叮嘱过你,别让肖白骅占别人定下的角色。”
  郑总监特别冤枉,“可《大荒》那个角色就是没主啊,外定内定都没有,谁知道童延从哪听的定给了他。你来之前,公司的戏就不可能轮到他们那组人头上。”
  “所以你在干什么?”聂铮问:“就算是扶给别人看,我也不要个扶不起的,你们当时对肖白骅的考评真的客观?”
  郑总监声音小了些,“可他专业素养的确不错。”
  “我跟你说综合素养。”
  郑总监打了个哈哈。
  聂铮踱到窗边,眺望夜色中沉闷成静物的花草:“我一再跟你说,不要意气用事。”
  郑总监咳了声,“我做不到你那么能忍,我跟明煊血海深仇,他整谁,我就帮谁。”
  聂铮抬手捂住额头,“所以你现在要弄出另外一个明煊?
  张开的中指和拇指按下按两边的太阳穴,“人家内定的角色,你借我施压硬安给童延,还没安置住人家的嘴,闹得那剧组人尽皆知,你这是让谁落人口实!?””
  郑总监也不高兴了,“不在沉默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我就是被明影帝气变态了,难得自己能借势压人一回,我挺痛快。谁知你到现在还怕落人口实。”
  聂铮手臂缓缓放下去,冷幽幽地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你知道就好。”
  深夜,另外一个房间,惨白月光像是从窗口铺下的一道森凉白练。
  童延抱膝靠墙坐着,眼神定定望着晦暗的屋子,家具黑黝黝的影子高低错落,竟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倨傲。
  真他妈的物随其主。
  他第一天来这儿的时候,满眼都是富贵奢华。
  也不知道从哪天起,这股子物随其主的倨傲味道就冒了出来。真是笑话似的,他冷不丁半夜梦醒,只觉得四面墙壁像是要朝他压过来、像是要把他挤扁。
  先是对着这些物件都犯惧,接着发展到看着都堵心,但他很知道自己要攀着这房子主人朝上爬,只在心里骂了自己没出息,又没脸没皮地朝那主人贴上去。
  他图什么啊,就图个好处。
  但当了这么久的孙子,待遇比没爬床的都不如,他还不如回家里那几间破屋子里去。反正他早他妈想回去了。
  这晚上半丝风也没有,突然听见窗外楼下像是有脚步声,童延腿一用力,飞快地站起来,朝下边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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