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色好谁看

  周围似陡然静了一瞬,只听见熟悉的剑意划破长空,凛然而不可触犯。
  玉宸纤细的眉微微上挑,眼眸中沉坠着一湖的星辰。像是被莫名的情绪感染,她收了几分散漫,又朝后退了一些。那抹靡丽的绯红稍微分开些许,又向着更远的地方渲染铺陈而去。
  少女的模样,几乎称得上正襟危坐。
  通天抖了抖垂落的衣摆,自袖中取出一盏茶,转而递到玉宸手中,“刚醒不妨喝杯茶,权当醒酒。”
  玉宸抬眸瞧了他半会儿,一声不吭地捧起茶盏,小口抿着。她眼睫微微垂落,落下一小片青涩,又显得乖巧几分。
  但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通天暗叹一声,方想开口询问,眼前又递过一串红彤彤的果子。他目光微移,便见少女换了只手捧茶,另一只手握住竹签的尾端,将果子递到他跟前。
  圆滚滚的红果子,外面又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衣,看着格外诱人。
  不说味道,单这卖相,就非常契合道尊的审美。
  通天怔了一瞬,“给我的?”
  “……礼尚往来。”玉宸转过脸,像是在躲避什么,又整了整神色,重新转过头来,又接着解释道,“这是我们那里,表示友好的方式。”
  小姑娘偷偷瞄了通天一眼,隐瞒下后半句:尤其是对幼崽。
  通天思索了一会儿,愉快地咬下了一颗果子,又从玉宸手中接过剩下的一大串。他的举动自然无比,少女茫然地眨了眨眼,又下意识低头望了一眼掌心。
  糟糕,有点发热的感觉。
  通天的耳尖微红,他轻咳一声,又将话题拉回正轨,“玉宸现在……可是全部想起来了?”
  谈及正事,少女脸上表情又严肃几分,她双手捧着茶盏,望着氤氲而起的雾气,开口道,“差不多想起来了,但是……如果说困守住我记忆的封禁,如同一座囚牢,那我只能算是越狱而出,随时可能被抓回去。封禁一日不解,我便一日不得安定。”
  通天:“谁下的封禁?可有法子解除?”
  他沉了声,带着诸般不解,又极力压抑下那份担忧。
  玉宸仰头望了一眼诛仙大阵,又越过它,投向更为广袤的天穹。她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悟,又渐渐沉淀入渊谷。
  她轻声道,“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玉宸凝视着通天,那隐约的悲切从眼底翻涌而上,未曾掩饰分毫,连带着经年的苦涩,也混入其中,酿了一坛尚且未醒,至今难戒的苦酒。
  通天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思绪一凝,又渐渐冷静下来,“玉宸所说的,可是你们那个世界的鸿……”
  尚未出口的话语,被少女伸手挡下。
  通天垂眸看她,只见玉宸轻轻摇了摇头,“不要提及……所谓言者心之声,凡有言出,必被感知。”
  “而且,祂也是……为我着想。”少女停顿了片刻,眉间染上三分怅惘。
  通天:“可是无论如何,玉宸也在为此难过。”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如同在诉说着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这让我,也很难过。”
  通天微微侧过头,避开玉宸挡住他的手指,又对上她微怔的眼眸,转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如果加上我的气运,可否够玉宸维持记忆?”
  这回,倒是轮到通天挡住玉宸的发言。
  他唇边含笑,食指抵在少女朱唇之前,做个噤声的手势,又接着讲了下去,“我猜猜,玉宸之前也恢复过记忆,但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而这,也是从归墟一行中争取出来的偶然。但这次玉宸能与我交流这么久,尚且保持清醒的姿态,想必是,顿悟之后境界提高,有利于玉宸‘越狱’而出。”
  通天:“所以,若我将气运暂且分与你,玉宸是否能维持更久的记忆?便当我尽些微薄之力,帮助玉宸一二。”
  他慢慢地把话说完,方收回手,歪头咬下一颗红果子,眼眸亮晶晶地等待着玉宸的回答。
  玉宸微微蹙眉,“气运乃天地眷顾所得,岂可随意……分配?!”她话音未落,眼眸倏忽睁大,“通天你……做了什么?”
  之前下意识忽略的疑点再度被翻出。
  那般莫名的互相吸引,怎么会单纯是上清本源所能产生的?
  通天一本正经地咬着果子,又道,“不是我做了什么,是我们做了什么。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是说,对于阿宸而言的……第一次遇见。”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又愈发得温柔起来,眼底不知何时收拢了北辰璨璨的光芒。
  只一眼,便再也无法抹去。
  【小小的粉团子仰起脸,认认真真地与红衣青年十指相扣,郑重地许下誓言,“上清,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青年笑得开怀,想了想又半跪于雪地之上,执着小姑娘的手,眉眼柔和,姿态是一等一的诚挚。他说,“我在未来等你。”】
  “我在未来等你。”同样的话语在少女耳畔响起。
  纯净的粉色化为绮丽的绯红,昔日的小姑娘眉眼依旧,却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风华。
  通天低叹一声,语调近乎吟咏,“我终于……等到了你。”
  玉宸的睫羽微不可查地颤动着,她细细翻阅着这突兀涌上的记忆。
  比之归墟的惊鸿一瞥,此刻的玉宸又专注上几分,自然而然发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像是强加的一段,本该了无痕迹,却如同天造地设一般,不可或缺的。是命运造就,人为推动,最终成全的一场初遇。
  她凝眸望向通天,哑声道,“……命运相连?”
  通天郑重地颔首,又见她垂了眸,怔怔地望着脚下,“何必如此,这样的命运,有我一个就够了。”
  上清玉宸的命,是自无暇起,于繁华枝头落幕,零落于尘埃中的。
  往事从未消散,深埋心底的记忆一寸一寸涌上,渐渐盖过了再遇时的欢喜。她尚且来不及分辨这莫名的情绪,心头又被更深更沉重的东西碾压而过。
  少女捂着额头,喃喃自语,“......为什么?”
  她的声音太轻太弱,又是响彻命运长河的嘶吼。
  很多人不甘的愤懑,曾遗落在不息流淌的时光中,唯有命运长河记着,将之悄然收留。后来人不会去聆听这些哀音,志得意满地往前去,只于落寞之时方愿回首。
  命运永远怜悯着他们,也仅仅只是,无所作为的怜悯。
  像是有什么光芒在玉宸眼前突然放大,渐渐将她淹没在内。少女听不见通天焦急的声音,身躯摇摇晃晃,又被什么人轻轻接住。
  只有一声亘古的太息,自无尽的混沌中来,无悲无喜,无嗔无痴。
  似熟悉,又陌生得彻底。
  *
  【西昆仑】
  漫天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悄然垂落着缕缕曦光。
  一树树烂漫的桃花缱绻地盛开,一朵更比一朵艳丽。有一朵肆意的,落入身前青年的鬓发,为其原先淡漠出尘的风姿,更添了几分靡丽之色。他却似毫不在意,一身雪青道袍,银丝勾勒几笔道纹,便似翩然世外。
  “阿宸想不想吃糖葫芦呀?”白发的青年微微俯下身子,凑到小姑娘身前,唇边勾起一抹散漫的笑,又晃了晃手中的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小姑娘额间点了一朵殷红花钿,长发被人细致地梳起,丝毫不嫌繁琐地配上了各样的饰品,衣裙也极尽奢华,被她小心翼翼地提着。闻言,她习惯性地歪了歪头,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一串。
  看着无措的幼妹,青年唇边笑意渐深。
  他索性半蹲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玉宸顾左顾右,最后丧气地跺了跺脚。她心情低落不到一会儿,又眨巴着纯澈的眼眸,亮晶晶地望着青年,“想吃,谢谢阿兄。”
  声音奶声奶气的,显得格外乖巧。
  青年含笑,“真的想吃?”
  玉宸认认真真地点头,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青年便十分自然地拿起手中的糖葫芦,保持着如出一辙的微笑,咬掉了上端那个最红最甜的果子。
  玉宸:???
  然而青年又不带停止的,随意地吃完了整串糖葫芦。顺带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的表情从期待到茫然,最后泪盈于睫,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年:似乎有些不妙?
  下一瞬,他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怒气冲冲地朝他而来。
  “太上!”
  刚想转身,小姑娘又快他一步,跌跌撞撞地踩过他垂地的衣摆,期间又不经意地撞上他的脚,转而扑进浮黎怀中。
  “啧,够狠。”
  青年低声感叹一句,顺手把作案工具一丢,一脸正色地望着浮黎。
  浮黎蹙着眉,半跪着搂住玉宸,一边心疼地哄着她,一边又不掩怒意地望着他玩世不恭的兄长。
  却听青年懒洋洋地道,“我说浮黎啊,虽然你是想打扮玉宸,但这些乱七八糟的配饰也太多了吧,妹妹又不是傀儡娃娃,这样行走多不方便,你瞧瞧这脚印,啧,过分啊。”
  他唇边含着笑,丝毫没有恶人先告状的自觉感,倒显出几分义愤填膺来。
  浮黎冷笑一声,“那你逗哭玉宸又如何说?”
  青年又摇了摇头,袖袍一展,又取出数支糖葫芦,递到玉宸眼前,“我当然是,先替玉宸试试味道呀。”
  青年微微挑眉,仍是满满的笑意,“唉,别哭了呀。”
  玉宸自浮黎怀间探出头来,望了太上一眼,眼边犹然带些泪痕,目光澄澈通透,倒看得青年偏过头,似有些微的不自在。
  小姑娘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刚刚踩了阿兄的衣袍。”
  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又让青年越发得纠结起来。
  太上:所以妹妹这种生物,好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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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念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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