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AM

  【3am——aga/ghoststyle】
  古人用岁序屡迁感怀时光流逝。
  但在充满爱和希望的心绪里,时间仅仅具备点缀风景的功能。
  “死脑子的京都人。”梁乘夏抱怨,“怎么这么冷漠?我都说日语了。”
  “……她不像是听懂了。”凌则揽着她,“没关系。打车吧。”
  “谁要在日本打车!才不给他们赚钱。”梁乘夏低头拨拉手机,“京都的电车交通真的不行……这边。”
  “游客太多,影响到当地居民的正常生活了,态度越来越差。”她连连叹气,“全世界都来日本旅游了吧?怎么能挤成这样的。你也是,非要来京都。京都一年到头都是游客的。”
  “我还想去宇治。”
  她已经懒得追问了。
  一定又是某一部动漫的取景地。
  她已经这样了解他。
  他的相机昂贵到她拒绝使用,尤其凌则解释是爸爸送的成年礼物,她更是碰都不碰。
  但他为她拍的照片真是……无可指摘。
  “我真的这么这么漂亮吗?”梁乘夏星星眼,“不可置信。”
  “相信我,梁乘夏。”他微微倾身,朝她笑,“真人看你,只会更不可思议。”
  “以后每年樱花季我们都来拍。”梁乘夏使劲欣赏,“你知道吗?很多香港人致力于绝不错过每一次樱花季,恨不得从五岁打卡打到五十岁,比他们排泄都规律。”
  “你……”凌则无话可说。
  “你也喜欢吗?”梁乘夏挽着他的胳膊,在河畔大片大片的樱花下漫步,“今年提前一个月规划。”
  凌则低头看她:“一周年。”
  梁乘夏仰头。
  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对她的笑容免疫。
  至少在海边不可以。
  去年十一月,梁乘夏过生日,逼他装病请假。两个人在borabora岛浮潜,她一直向他画爱心。
  他不好意思回应。
  之后乘船到更深的海域,望见彩色珊瑚和大片鱼群——听说是全世界最大只的魟鱼。
  她穿着救生衣扒在船沿,回头小声说:“弟弟,今天我三十岁了。”
  “嗯。”他环抱着她,“更漂亮了。”
  在水上小屋,他拿出毕生所学取悦她。
  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梁乘夏真的像是上天堂。好女人都是要上天堂。
  新年,他们一起看了迪士尼烟花。在星梦光影之旅的璀璨梦境里,梁乘夏像十七岁时一样天真,缩在凌则的肩头:“……爱你。”
  她说:“我爱你。”
  他始终在笑,温和到像是温柔的笑意。手臂将她牢牢环在胸前,轻轻应:“嗯。”
  在烟花里也不可以。
  他先爱上,毫无疑问。但他不会说。
  梁乘夏早就明白,他愿意先说喜欢,爱则会万分谨慎。
  他没有收回手,勇于触碰;但也总是注意,暂时不将拥有变成占有。
  起风时,背割堤的樱花像是即将倾倒世界;滴落在树梢下,最接近眼睛的位置。
  梁乘夏原本想说灵魂。可是接近灵魂这样抽象的比喻,只会显得她不够真诚。
  她被定格在镜头里。
  凌则放下相机,呆呆看她。
  他是怎么拥有她的呢?
  在樱花下,他甚至为这种幸运感到茫然。距离免疫越来越远。
  梁乘夏向他狂奔而来。
  跳到身上,紧紧搂住脖颈:“弟弟。”
  他不再纠正这个称呼,逐渐理解,“弟弟”本身是她爱情的一部分。
  两周年之后的劳动节假期,凌则母亲到访。
  他没有跟梁乘夏提。
  父母一直足够尊重他的个人生活。直到今年农历新年时,母亲无意询问梁乘夏的年龄,好判断属相。
  他犹豫了。
  他要为这份犹豫付出足够多的代价。比如后悔自己一瞬间对父母情绪的顾虑,在梁乘夏毫不知情时对伤害她感到心疼,还有母亲陡然警惕的反应。
  “小则。”她看上去在认真沏茶,“你是不是隐瞒了你认为我们不会接受的那一部分?”
  是大学校友,金融行业,甚至看过照片。
  也是他父母疏忽的根本原因。
  梁乘夏的过分美丽和明朗,让母亲先入为主认为是同龄女孩,并喜欢极了。
  父亲不发一言。
  “妈。”他佩服自己,竟然还能听见春晚无聊的背景音,“我以为你这样的人,至少会理解,年龄不应该是女性的标志。”
  “理解。所以我不会审判其他任何一位女性。”母亲望着他,“但至少是我儿媳妇的标志之一。”
  凌则被气笑了,除夕夜起身就要走。父亲在身后大声斥责他不懂事,母亲多少感到抱歉,想要找补。
  梁乘夏选的书终于在去年一月安全到达。一共十九本,她用时一年读完,也很感谢。
  但被父亲喝止:“让他走。惯得无法无天。”
  打不到车,他自己开到滨海机场,但最早一班飞往香港的航班要次日早晨。
  凌则靠在车里。
  梁乘夏不怎么了解农历新年,她下午时甚至还在电话会议。六点时问他:你吃饺子吗?我今天祝我同事吃到硬币,她说她是浙江省的,过年从来不吃饺子。好丢脸。
  七点时她在和朋友聚餐。
  八点时对他说:弟弟新年快乐喔!
  九点时抱怨:我又输了!打麻将一辈子没赢过。你会不会算牌?
  凌则低头看着,苦涩的心情泛上来。
  他不是为难。
  他坚定到一点也不为难。
  他只是替她感到不公。这样一个正直、博学而美丽的女人。
  他的教养让他没有办法对父母出言不逊,因为知识匮乏,也说不出更多铿锵有力的理论反驳他们的偏见。
  他只是知道有些事是错的。因为几乎没有人会质疑,一个30岁的男人凭什么娶22岁的女孩。大家只会善意调侃,大点好,大点疼人。
  各类小说甚至像着了迷一样,无视男人三十岁后肉眼可见的机能下降,致力于塑造他们的稳重可靠。像是想要不停驯化年轻女性接受,男人的衰老也是一种财富。
  但不会下降的,明明是女性功能。
  这一个证据就够了。
  没有什么可辩驳。争议空间比他的领域都要小,这种精确程度,理解不了的永远理解不了。
  他不知道,这时梁乘夏正在打人。
  起因也很简单。一位朋友曾经和周士至有些交情,对她近一年的感情状态感到不满:“我说,你但凡当时给士至多点耐心,像对这个小孩一样对他,你们至于吗?”
  蒋旻乐简直不敢吭声。
  她那时还对凌则说过,他得到的远远不如周士至。然而不到两年时间,她确信,梁乘夏正在拥有人生中最美好的感情。
  “别侮辱我家小朋友。”梁乘夏打牌打得不亦乐乎,“他甩那死人八百条街。”
  “喂。”朋友皱眉,“怎么可能。除了年轻,有点学问,还有什么?一个……”
  他用了侮辱性词汇。
  一个香港人对内地人的侮辱性称呼。
  桌上一片死寂。
  梁乘夏似笑非笑,蒋旻乐已经聪明地开始后退。
  在场人都意识到不对,但还是来不及。梁乘夏的酒瓶是突然之间砸下去,她有分寸,不对着脑袋,只是肩膀狼藉,外加响亮的一耳光。
  该男子还没有她高,加上两个女性友人明显已经进入维护姿态。梁乘夏悠闲抽了一只高跟鞋出来,鞋跟夹在他脖子上:“滚。想打999就打。”
  他不是坏人,只是也不很尊重大陆人。就像白人在自己的家人朋友面前都是天使,却会在车站骂中国学生chingchong。
  旻乐是这么想,所以还打算上前说和。对上梁乘夏毫无温度的眼神,缩一缩脖子,闭嘴了。
  她偷偷给顾芷晴发信息,拜托她用微信联系凌则。
  芷晴看完文字版的经过,感叹凌则实在是好命,也的确这么说了:“好吧,她的朋友只有我能跟你说这些。我第一年工作,只会基础的粤语,在办公室闲聊时间像是真空人,被说小话都不知道。”
  凌则沉默。
  “这个文化圈和我们理解的‘方言’‘地域性’,不太是一回事。就像他们一旦需要理解法律,只信任英语。”她尽量委婉解释,“他们有一些他们自己的认知。想在这个社会生存,需要一些额外努力。当然,有梁乘夏在,你已经是极简模式了……你在听吗?”
  他“嗯”一声。
  “她很在意你。”芷晴的声音里有很淡的笑意,“她也很骄傲。可能还不知道,对我们内地好孩子的家庭来说,她也有非常致命的缺陷——我指在你父母那边。”
  这个女人的敏锐程度深不可测,凌则已经领教过。
  他也不意外顾芷晴的难对付。他高中能接触到的女生,没有一个不是聪明绝顶。
  “毕竟你这种人,是太多父母梦寐以求的儿子。他们只会希望你的人生一直完美。”芷晴不再掩饰,“很多事看起来困难,说到底,只需要双方都足够勇敢。”
  他说:“谢谢。”
  “不客气。不是为你。”
  芷晴愿意多说几句:“前年,我在香港做手术,是梁乘夏全程陪着。我只在乎她的感受。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祝福你们。”
  凌则赶上最后一趟飞上海的航班,又在凌晨一点十五飞往香港。
  这趟航班过分安静。他不知道其余十几个人是为什么,需要在除夕夜和新年交界时,从上海赶往香港。
  但他是为他的爱人。
  梁乘夏开门时在敷面膜,瞪着他的目光里有震撼:“……你不是要过年吗?”
  凌则松开行李箱,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梁乘夏。”
  “谁多嘴?我请问,谁又多嘴了。”她喘不过气,“没事啦。他不敢报警的。”
  他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
  梁乘夏真是喜欢。她想但凡体验过这种感觉的女人都会理解,为什么影视剧如此偏爱公主抱桥段。这个男人甚至不需要她调整重心,不需要她拿手臂力量缓解他的承重,不需要她抬高膝弯,辅助他更好地使力。
  什么也不需要她做,只要她骤然间落定在空中。
  只要她不必在拥抱时抬起的双膝,在合适时间夹在腰腹两侧。
  蜷缩在他的颈项时,听见他呼吸的频率,是她对男性最原始的心悸。
  她并不知道,他也在思考。
  果然,比起什么年龄、外貌、家世、学历、文化差异,统统都滚开吧,他抱着她,进入她,才是他们之间的所有。
  没有什么文化只擅长数学的男人一思考——如果不是爱护女人之心真切而诚实,上帝是会发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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