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她想到这的时候,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起来,可想到对面坐着的陆重渊,脸上的神色又变得犹豫和踌躇,还有几丝担忧她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也不知道陆重渊会怎么想?要是陆重渊真的不高兴,想罚她。
  她也认了。
  可她等了很久,也没等来陆重渊的反应。
  抬起头朝人看过去,发现他竟然还在吃饭,神色寡淡的,就跟平时一模一样,没想到陆重渊会有这样的反应,萧知忍不住喊了人一声,“五爷?”
  “嗯。”
  陆重渊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看到她诧异的目光,才问道:“说完了?”
  “啊?”萧知一愣,后知后觉的又点了点头,“说完了。”
  “说完就吃饭吧。”
  陆重渊说完这话也就没在看她,继续低头喝起鸡汤。
  萧知听着这话,却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她以为陆重渊会生气,会不高兴,甚至还有可能会罚她。
  却没有想到。
  他竟然会这么平静。
  这也太怪异了吧。
  陆重渊看着她这幅样子,终于还是放下了碗筷,他握过一旁的帕子擦拭了下手,然后看着人,皱了眉,沉声道:“想让我说什么?说你眼光不好,看上这样的混账?还是觉得我得骂你一顿,打你一顿,你才觉得正常。”
  他在外头的名声的确不好,但他掌管三军,不是是非不分的酒囊饭袋。
  相反。
  他有着其他人没有的细心。
  她跟陆崇越有过一段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可他也看出,眼前这个女人早就放下了,虽然心里的确有些不满,但这毕竟是嫁给他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她又不知道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拿这样的事去责怪她,不是他的性子。
  所以他也只是语气淡淡的冲人说道:“你的眼光的确不好,但这已经过去了,我不会揪着以前的事不放,只要”
  他抿了下唇,没往下说。
  萧知早已被陆重渊这一番话给怔住了,倒是也没发觉他说完“只要”之后的别扭,她没想到陆重渊竟然是这样一个反应。
  没有责怪,没有生气,什么都没有,竟然轻轻松松的就揭过了此事,心里觉得有些奇异,但又觉得陆重渊好像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陆重渊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肠却比谁都要热。
  早间那样一个环境,这么多人指着她骂,一盆盆的脏水泼过来,可他却什么都没听,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待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脸上的犹豫和踌躇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明媚又灿烂的笑容,她就这么看着陆重渊,带着毫无遮掩的喜悦,冲人说道,“谢谢你,五爷,你真好。”
  他真好?
  陆重渊握着帕子的手一顿,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些微闪。
  这话要是传到外头只怕那些人都该笑她傻了,对着一个人人畏惧的煞神说“你真好”,只怕这世上也就她一个人了。
  想笑她昏了头脑,但看着她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笑颜又有些说不出,只能别扭的收回视线,然后把手里的帕子扔回到桌子上。
  心脏砰砰砰的乱跳着,杂乱无章,没有本来该有的沉稳有力,陆重渊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才显得有些不自在,好一会,他才闷声说道:“吃饭吧。”
  “嗯!”
  萧知弯着眉眼,笑着应道。
  她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心里那股子担忧和不安也就消了下去,萧知竟然觉得胃口大涨,吃完一碗之后又添了半碗饭才好。
  ***
  等吃完饭,丫鬟过来收拾东西。
  萧知一边推着陆重渊往里间走去,一边和人说,“五爷,我给你洗漱吧。”
  陆重渊身上的衣服还是早间那套,身上还沾染了一些血腥气,他这样爱干净的人竟然一下午了连衣服都没换萧知心里有些软。
  “不用了。”
  陆重渊拒绝道,随即又怕人多想又跟着一句,“我也习惯自己一个人擦洗了。”
  他虽然腿脚不方便但不是连洗漱这样的事也需要劳动别人了,就算以前萧知不在的时候,他也没让小厮贴身伺候过,当初他也不过是想看看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今既然知道了,倒也没必要让她做这些事。
  再说。
  她今天还病着,等过会给他擦洗一番,只怕又得出汗了。
  萧知听他这么说倒是也没拒绝,软软“哦”了一声,又笑着说道:“那我推你进水房吧。”
  这一回。
  陆重渊没有拒绝。
  萧知把人推进水房后又特意多点了一盏灯,没有回头看人,怕他觉得不自在,只是在出去的时候留了一句,“那你先洗,要是有事的话就喊我。”说完,她就往外走了。
  没多久,水房里就传来了洗漱的声音。
  萧知起初坐在贵妃榻上,还握着本书翻看着,打算等陆重渊出去,可后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身子一歪竟然就睡了过去。
  陆重渊出来的时候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看到歪靠在贵妃榻上还握着本书的萧知,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绪,他待在原地看了人好一会,这才过去把人捞进怀里,然后朝拔步床过去他的床大,被褥又暖和。
  比起这硬邦邦的贵妃榻,不知道要好多少少。
  萧知大概是真的睡得沉了,被这么抱过去都没醒来。
  把她抱上床。
  陆重渊没有立刻转身就离开,反而是坐在床前又看了人一会,没有其他人,屋子里唯一在的那个人此时也昏睡着,他打量起来也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了,不用紧张,不用担心,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人。
  他知道自己很奇怪。
  明明不想管她的事,但最终还是耐不住,跑了过去。
  进门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孤立无援跪在那的时候,他很不高兴,在她转过头来露出那样一双欺寒如雪般的眼眸时,他的心脏更是剧烈的收缩了一下,甚至动了杀人的念头,想把欺负她的那些人都杀掉。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萧知。
  好像把自己冰封在自己的世界,好像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似的。
  陆重渊看着那个时候的萧知就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父母的疼爱,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在他十多年的生命里,只出现过几次,他满心满眼都是四房那对母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偶尔过来瞧见的时候,看着他也只是皱皱眉。
  至于他那个母亲。
  她在他的童年倒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谁也不知道,在众人面前雍容华贵的侯夫人私下却跟个疯婆子似的,她打骂下人,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那会他还小,每次听到她尖叫咒骂四房母子的时候,怕她出事就会跑过去。
  可他的母亲呢?
  他那个好母亲啊看到她他仅不会平息怒火,反而会拿手指掐他,会握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墙上撞,撞得他头破血流,然后大声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时候。
  他还不懂,心里虽然惧怕她,但血缘的联系让他即便怕,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近她。
  他看她夸赞大哥,也就跟着学习骑马学习射箭,学习读书,他学得比谁都要好,就连教授的先生也夸赞他有天赋,他满心欢喜的想把这一切分享给她,可她又做了什么呢?皱着眉骂他只会攀比,转头让他去廊下罚跪。
  如果她对所有孩子都是这样,陆重渊也许不会这么恨她。
  可她不是——
  对他那几个兄长和姐姐,她视若珍宝,每次他们一来就拉着他们的手问这问那,生怕他们受了委屈还会出面替他们讨要公道。
  那个时候。
  他才知道,原来她从头到尾恨的只有他一个人。
  恨过、怨过、伤心过,甚至在无数个日夜里抱着膝盖在床上哭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经受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出生的时候,家里就变成这样了,可好像每个人都仇恨他。
  父亲恨他的出现,让他那个所谓的真爱伤心。
  母亲恨他,恨他没能挽回该有的局面,就连他的那些兄长姐姐也好像把他当成了泄愤的口子,无视、埋怨。
  真是,有意思极了。
  陆重渊勾起嘴角,似饥似嘲的露出一抹嗤笑。
  他也不是没被人冤枉过,就跟今天的萧知一样,被人压着罚跪。
  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十岁出头,大哥突然落水死了,就因为他路过附近,所以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害死了大哥,他被人押到了正院,押到了众人面前,被人逼着罚跪,被他的父亲拿鞭子抽,被他的母亲用力扇着脸。
  不管他怎么解释,他们都不肯信。
  事后——
  他们倒是没要他的命,只是把他关在祠堂三日后就让他来了这座院子反省思过,他一个人被打伤了腿,在床上发热到说胡话都没有人出现。
  要不是他命大,可能真的就这么死了。
  那次的事终于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存在,也消磨掉了他最后一丝残留的亲情。
  他不过是个多余的存在。
  没有人会疼他,也没有人会爱他
  陆重渊想起这些的时候,以为自己会生气。
  可也许真的是过去的太久了,他竟然已经没有丝毫生气的念头了,嘴角倒是露出了一抹讥嘲的笑,就像是在看一桩笑话看这陆家人的笑话,看自己的笑话。
  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萧知。
  她还好好睡着,安安稳稳的,没哭没闹。
  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突然伸手,没有犹豫的替人重新掖了一回被子,然后又靠坐回去,垂着眸,望着她。
  陆重渊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复杂情绪是因为什么缘故,也知道自己对萧知是不同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好心过。
  既然认清了,也出手了,不该做的,该做的,都做了一通,再逃避也就没什么必要了,其实把她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这一生太过孤寂。
  她就跟漏进黑夜里的一束光似的,冲散他周遭的黑暗。
  陆重渊凉薄的双唇紧紧抿了起来,就连望着她的目光也一眨不眨地,既然她来到自己的身边,那就永远陪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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