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混迹商界这么多年,他大小也算个人物,走到哪儿都少不了奉承,何曾有人这么不留情面的挖苦?
  秦岳的脑袋都好像炸开了,心脏疯狂跳动,脸上慢慢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双耳也有嗡嗡的声音,眼前一阵阵发黑,旁边的顺子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然双眼翻白一头栽了下去。
  “叔叔!”顺子吓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两步窜过来,见他的嘴唇已经开始泛青,连忙向四周喊道,“医生,医生!有人心脏病发作昏倒了!”
  儿子还没脱离危险,当爹的又进去,一家人也算整整齐齐了。
  医护人员把秦岳推进急救室之后,顺子才发现他掉在地上的手机竟然还在通话中,不由得怒火中烧,捡起来就吼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给我小心点儿,要是秦叔叔有个三长两”
  “那又如何呢?”井溶嗤笑一声,轻飘飘道,“那我也只好效仿他的一贯作风了,毕竟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算事儿不是吗?”
  说完,也不管顺子作何反应,井溶就痛快的挂了电话。
  在他看来,顺子这种自己一点本事都没有,只能靠着父母荫庇耀武扬威的,不过是纸老虎罢了,一戳就漏气。
  顺子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口吻气个半死,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刚想习惯性的摔手机,可是又怕回头没得联系,只好恨恨的忍了。
  威胁惯了别人的他这才发现,一旦对方并不惧怕自己的威胁,他真的就没有一点法子了。
  “家属,家属呢?”急救室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护士,朝这边大声喊道,“病人需要做手术,家属赶紧过来签个字!”
  家属?
  “我不是啊,”顺子茫然的张了张嘴,喃喃道:“家属,刚才就已经送进去了。”
  护士皱了皱眉,挺不高兴的说:“难道他就没有其他的家属了吗?妻子,女儿,再不济爸妈?”
  对对对,顺子骤然回神,开始疯狂的给秦媛打电话。
  然而不凑巧的是,因为秦岳发疯似的跟冯珍强制离婚,如今父女两个几乎闹翻了,秦媛直接就换了手机号……
  重新回到座位上的井溶显得异常沉默,明眼人都能看出必然有事情发生了,可崇义不好问,秦峦也不好丢下他过来,只有坐在旁边的顾陌城往那边蹭了蹭,满是担忧的问道:“师兄,你还好吗?”
  “嗯?”井溶抬起来的眼睛有些茫然,过了几秒钟才点点头,“很好。”
  很好吗?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忽然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按理说,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吗?曾经靠在大树下的每一天,他都在眺望苏子市的方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象现在的情景!
  如今大仇得报,他难道不该感到欣喜和解脱吗?
  可为什么,为什么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好像一直盘旋在心中的头一号计划接近尾声,他为之奋斗的目标一下子就消失了,短时间内,陷入茫然之中的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带着几分迷茫的抬起手,慢慢按到自己胸口的位置,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
  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消失了。
  他垂着头的时间太久,几缕头发滑落下来,盖住了眼帘,整个人忽然就变得柔软而脆弱,好像黑夜中迷路找不到家的孩童。
  顾陌城有些心疼的攥住了他的手。
  井溶的指尖冰凉,顾陌城花了好大力气才帮他染上一点温度,几乎要哭出来。
  “师兄,我们先回房间休息吧。”顾陌城半拖半拽的把他拉起来,不由分说的往里走,“抱歉,我师兄他,他有点不舒服,我先送他回房间。”
  秦峦和崇义跟着站起身来,都有些担心,“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叫医生?”
  顾陌城吸吸鼻子,摇摇头,红着一双眼睛说:“我就是医生,他,他睡一觉就好了,对,就是睡一觉。”
  看着两个孩子一点点往里挪的背影,崇义难掩担心,“小井是怎么了?”
  刚还好好的,怎么只是接了个电话,就失魂落魄的?
  秦峦往里深深地看了一眼,叹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这种事情总需要时间的,外人怎么说都没办法。”
  见崇义还是有些不解,秦峦示意他坐回去,想了下才说:“井溶那孩子,命不好,妈妈在他没满月的时候就去世了,爸爸……也不是什么省心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不能再往下说了,崇义听后半晌无言。
  若是旁人,没准儿会说些“肯定是有误会”“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类的话,可在亲身经历了江敏那样心理扭曲的母亲之后,崇义就再也不相信类似的话了,自然也不会拿这些鬼话去骗别人。
  这会儿顾陌城已经扶着井溶去床上躺下,自始至终,井溶都在怔怔地出神,让他走他就走,让他坐他就坐,好似没有灵魂的木雕泥塑一般。
  顾陌城刚想去给他倒杯热水就被一把拉住。
  “小师妹,”井溶眨了眨眼,这才重新恢复焦距,然后慢吞吞的看过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从今往后,我真的是个孤儿了。”
  顾陌城张了张嘴,“也许,也许秦岳并没有死。”
  “不是那样的,”井溶摇了摇头,“从今以后,不管他是死是活,我们真的就没有任何关联了。”
  说来或许会显得矫情,但事实就是这个样子。
  过去的二十年中,他一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想报复,想疯狂的报复,想亲眼看着他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
  但现在回想起来,哪怕是恨,他也是在以一个悲情的儿子的身份进行,可现如今,他的报复已近尾声,就快成功了,那么以后……
  他从未真正想要给自己找回父亲,所以当这份恨意消弭,是否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结也将不见?
  “你知道吗?”他苦笑一声,忽然觉得十分荒唐,“我以为一张照片给出的线索就已经足够多,刚才在通话中我也几乎说出真相,然而……他似乎并没有猜出我的身份。”
  世上还会有比这更荒唐更可笑的事情吗?
  你耿耿于怀的事情,别人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切都好像是阳光下的水珠,也许当时看起来光辉灿烂,但只要离开水源,马上就会被蒸发,连一点痕迹都剩不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才不是,”顾陌城立刻反驳道,“他本来就不是你的什么人不是吗?你还有我,还有师父啊!”
  井溶愣了下,眼中终于缓缓沁出一点暖意,“对,我还有你们。”
  只有你们,才是自始至终陪在我身边的。
  顾陌城飞快的去给他倒了热水,又三下两下蹬掉鞋子,熟练地去他身边躺下,跟他额头对额头,“对了,我把爸爸分给你一半吧,你看,其实他人挺不错的,说出去也不丢脸的。”
  井溶忽然笑起来,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又温柔的吻了吻她的额头,“恐怕你不想分也不成了。”
  听他重新又有了活力,顾陌城也不禁跟着欢喜起来,“为什么?”
  “知道半子这个称谓吗?”井溶调整下姿势,换上惯用的逗弄语气,一本正经的说,“只怕到时候崇先生可要打死我了。”
  半子,女婿。
  顾陌城嘿嘿傻笑起来,小脸儿红扑扑,看向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井溶看的一颗心都柔软的一塌糊涂,方才的那种悲哀逐渐远去,整个人重新注入活力。
  是呀,对秦岳,自己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失落?
  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他也要替师父和小师妹考虑,不能再让他们为自己担心了。
  他再一次吐了口气,然后舒舒服服的吻了吻顾陌城的唇瓣,心满意足,“好了,累了一天,早睡早起吧。”
  今天干嘛了?还累!?
  顾陌城飞快的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觉得现在的感觉好极了,所以非常自然的忽视掉上面20:00的数字。
  古人有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现在天都黑透了,早就该睡觉了!
  顾陌城美滋滋的想着,又抬手摸摸自己似乎还带着温度的唇角,犹豫了下,忽然飞快的往井溶下巴处啃了口。
  真的是啃!
  她太用力了,一口下去几乎碰掉牙,井溶的下巴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上面两个清晰的牙印。
  井溶:“……”
  这是刚才没吃饱吗?
  他哭笑不得的捏了捏顾陌城的屁股,“小东西,老实点儿,别作妖。”
  不知道男人不好撩拨的吗?
  顾陌城挺委屈的看他,瘪瘪嘴,特别勇敢的说:“那你再亲亲我嘛!”
  井溶都笑出声了,故作为难的思考片刻,然后才在自家小师妹又期待又忐忑的眼神中满足了她的要求。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井溶暗自庆幸自己自制力过人,这才没出丑。
  “行了,快睡吧,小色鬼。”他笑着捏了捏顾陌城的鼻子,又很夸张的拢了拢自己的衣领,“等会儿不要对我动手动脚啊,不然我可是要报警的。”
  顾陌城笑的浑身发抖,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点头。
  两个人回房之后就没再出来,秦峦和崇义都很担心,决定悄悄来看一眼,结果一看之后,崇义就当场炸毛,二话不说就要挽着袖子进去。
  秦峦猛地拉住他,“你这是干嘛?”
  刚才的投缘和搭调好像一下子都没了,崇义气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指着里面的手哆哆嗦嗦发抖,“你看看你养的好徒弟!这是在干什么!”
  秦峦飞快的往里看了眼,有些尴尬。
  被亲爹抓了个正着!
  他干咳一声,摸着鼻子道:“这个,哎呀这个你要相信我们溶溶的人品,哎呀不是”
  “溶溶?”崇义表情古怪的看着他,就觉得刚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好印象瞬间败光了,“一个大男人就叫这个名字?他怎么不叫花花?”
  秦峦:“……”
  这是重点吗?
  再说了,你一个能把活人拍成鬼的臭手,有什么一个鄙视起名废?!
  崇义痛心疾首,“一个不到二十二,一个不到二十,俩人没一个满法定结婚年龄的,这是要干嘛,啊?简直没把我这个爸爸放在眼里,秦先生我跟你讲啊,咱们一码归一码,我是很尊重你的为人的,但在这件事上绝不可能让步!”
  “亏我还那么信任他,觉得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这就要诱拐未成年少女了?!”
  秦峦目瞪口呆,小声辩解,“不是,那什么,崇先生,城城早就成年了啊!”
  或许她在你心里永远是个小公主,永远是宝宝,但实际上她早已经成年了呀!
  而且我们家溶溶也不是没分寸的人,不该做的事肯定不会做的呀!
  然而现在的崇先生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任何解释在他听来都是狡辩,丢过来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后就干脆冲了进去。
  等等崇先生,你这么闯到孩子们的房间里不妥啊喂!
  秦峦跟了几步,想劝又发现自己没法开口,只是干瞪眼。
  好徒弟,师父只能帮你到这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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