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樊沟岭、马陵岗两座大营,主要驻扎赤扈东路军六万骑兵;而羊塘坳大营驻扎的,除了于大同投降赤扈的契丹残军萧干所部两万兵马外,还有岳海楼、曹师利两人各自统率的八千降附兵马。
  萧干、岳海楼、曹师利三部人马都配备充足的马匹,但也是足足用了一个月,才穿插到郑州境内。
  河东境内管涔山、吕梁山、太行山、王屋山交错纵横,从太原南下,除开泽、潞等州大城难以克陷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关塞城寨卡在各个隘口峡谷之中。
  萧干、岳海楼、曹师利他们也是沿路攻克十数座大小城寨,才最终打通南下郑州的通道。
  虽说绝大多数的城寨,抵抗力都非常薄弱,其中还有不少是望风而降,但三部兵马一路马不停蹄南下,抵达郑州城下也是累得人仰马翻。
  不过,东路军都元帅、镇东宗王旭鲁翰却无半点体恤之念,不仅令降附军即刻投入紧急攻城战事之中,马不停蹄不得一刻休息,还限定他们十天之内攻陷郑州城。
  倘若提前陷城,每提前一日,便许将卒进入郑州后大掠一日。
  倘若过了十日之限未能陷城,则每日都挑选攻城最为不利的一千人马,从主将到兵卒悉数斩于城下,一个不留。
  当然,并不是说十天期限之内,对那些攻城不利的人马,就不处罚的。
  这已是正式进攻郑州的第四日,岳海楼坐在马鞍之上,眯眼看着他所部负责进攻的北城墙,守军抵抗意志,要比他想象中略强一些。
  过去三天双方在北城上下激烈战斗,攻城伤亡要更惨重一些,但郑州的北城守军也就四千余众,累积有六七百人死伤,已经可以说得上相当惨重了。
  不过,北城守军还没有崩溃的迹象,北城还是被守军握在掌控之下。
  新的一天,攻势即将展开,三支千人分别左右中三部,在北城墙前铺阵开来。
  还有百余昨日被认定为攻城不利的将卒,这时候被五花大绑捆于阵前,就见勒马停于阵前的监军、百户阔剔勒面貌粗犷,年纪不大,脸颊却长满浓须的络腮胡子,却见他举起马鞭,然后奋力的挥下,一起低沉的号角声中,行刑的刽子手们举起锋利的大刀纷纷砍下,百余颗人头很快就滚落一地,血液在冰地上肆意流淌。
  岳海楼任是自诩心硬的枭雄人物,看到这一幕也禁不住心里微微一悸。
  好在过去三天他主要驱使强攻郑州北城的,还是从应州、朔州、大同等地收降的伐燕军溃卒,他意图倚为腹心的应州汉军没有急于出动,这部分人马在抵达郑州后,三天时间里还是得到一定程度的休整。
  不过,岳海楼也不希望拖延下去,今天最终将应州汉军派了出来。
  倘若叫曹师利、萧干其部率先攻入郑州城,夺城首功落入别人囊中是其次,最关键的还是怕被旭鲁翰认为他们攻城拖延、不肯出力,最终即便不受罚,却只能乖乖的站在城外看着别人进城烧杀掳掠,他也没有办法对下面的将卒交待。
  岳海楼心里清楚,如此苛刻的压榨将卒,除了将帅心志足够坚定、统御力足够强之外,也需要在战后放纵将卒劫掠作为弥补,才有可能消弥心中滋生的怨恨,下一次才能不计伤亡的再次投入恶战之中。
  “今日能否攻入城中?”
  摩黎忽在十数扈随的簇拥下,驰马进入岳海楼军中,看着城下簇拥着数十架云梯正作最后准备的兵卒,看向岳海楼问道。
  西路军还在二皇子镇南宗王兀鲁烈及副都元帅木赤等人的统领下,将太原城团团围困住,摩黎忽乃是西路军南下兵马的总监军。
  不过,在抵达郑州后,他们都要接受东路军都元帅、三皇子镇东王旭鲁翰的统辖。
  西路军主力这次留在北面,没有南下,虽说二皇子镇南宗王兀鲁烈心里完全不以为意,认为伐越之战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南下后看到河东、河北以及越京附近的城池,就算没有都望风而降,真正有抵抗力的就没有几座,摩黎忽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摩黎忽心里不是担忧别的,而是担忧南朝兵马太弱、太不经打。
  倘若南朝被镇东宗王府辖下的东路军直接打灭了国,镇南宗王府一系岂非被镇东宗王府一系衬托得黯然无光?
  因此,摩黎忽也只能期待岳海楼、曹师雄、萧干等部能有好的表现。
  “勉力为之!”岳海楼心里也急,但在摩黎忽面前,却表现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淡然说道。
  “若有需要,可使阔剔勒率部上城,”论心计老辣,摩黎忽当然不是岳海楼的对手,心直口快的说道,“他虽然监军,却非可以躲在后面不出战的,岳千户也莫要惯坏了他,叫他手里的刀刃生锈!”
  萧干、曹师利、岳海楼三部兵马,萧干所部人马最众,曹师利所部人马战斗力最强,但岳海楼对南朝诸事都非常熟稔。摩黎忽他的监军帐,要跟着作为主力的萧干所部共进退,但他本人更希望跟在岳海楼身边,从而了解到有关南朝更多令他感兴趣的细枝末节。
  担忧岳海楼还是有所顾忌,摩黎忽挥手示意阔惕勒驰马过来,亲自吩咐他道:“今日你亲自率部上城,岳千户所部南下接连恶战,伤亡不轻,我们赤扈男儿不能坐享其成!”
  “是。”阔惕勒应道。
  “今天北城这边你安排谁作先登将?”摩黎忽又问道。
  岳海楼示意远处的仲长卿驰马过来。
  “哦,仲长卿,我记得你,河东那么多的降将降吏,岳千户单将你与高祥忠二人讨要过去,”摩黎忽说道,“你今日可有把握攻进城里去?”
  “长卿今日登上城墙,除非身死,否则绝不会从城墙退下。”仲长卿冷然说道。
  “好!”摩黎忽赞道,跟阔惕勒说道,“你今日便与仲百户一起登城!”
  岳海楼才被赤扈授予行军千户之职,仲长卿以及岳海楼麾下的几名嫡系都统领千人规模的人马,却还只是百户将。
  摩黎忽对岳海楼麾下的将领不甚熟悉,仅仅知道仲长卿当年也是桐柏山贼酋,但到底有什么本事以及岳海楼为何看重他与高祥忠等人,他却不知道。
  不过,仲长卿能在他前面如此表态,摩黎忽还是很高兴,也知道岳海楼所部南下能连克数寨,仲长卿表现十分勇猛。
  现在他们凭借简陋的云梯、钩绳,虽然附城强攻的难度及伤亡都很大,但攻上城墙还是容易的。
  关键还是要在城墙上站住脚,将攻势往城里延伸,最好能控制住一座城门,将城门打开,城外的兵马就能更大规模、更顺畅往城里进攻,从而将守军的意志彻底打垮掉。
  ……
  ……
  这番攻城,一直持续到暮色四起。
  仲长卿手持铁戟站在城楼之上,衣甲染满鲜血,他却冰冷无情的看着成百上千的兵卒在暮色下,从城门往城中攻去——
  守军意志在黄昏时彻底崩溃,南城、西城、东城很快都相继陷落,萧干、曹师利所部人马这时候也正打开城门,放城外的兵马杀入城中。
  动作快的人马,直接从高耸的城墙缒绳下去,举起斑斑点点的火把,将城里的建筑点燃,进一步瓦解城中守军据街巷抵抗的意志。
  岳海楼也策马来到城下,准备随同所部兵马一同进城。
  就这时,数骑从西南方向驰来,为首骑士背后插着一杆东路军帅帐特有的土黄色传令旗,沿途的斥候探马纷纷给传令骑兵让道。
  岳海楼在城楼下勒住马,等传令骑兵赶来。
  “镇东宗王、大赤扈征南东路军都元帅谕令,忻州行军千户岳海楼听令,”传令骑兵驰到城楼下勒马停住,振声传令,“着你部即刻集结,连夜往虎牢关开拔,不得延误。士卒使赏金银抵夺城首功;百户军将以上,待战后另赏上等姿色女子一名……”
  仲长卿站在城楼上,将传令骑兵所说的汉话听得一清二楚,却是疑惑的朝岳海楼看过去:
  攻下郑州,接下来是要去夺嵩山北麓的虎牢关、巩县以及嵩山西北麓的偃师、孟津等城,彻底堵住西军东进之路,以便东路军主力在冰雪融化之后,还能继续在河淮之间肆虐驰聘。
  问题是,他们在郑州附近还很多兵马并没有直接参与攻城,都可以直接调动,为何要如此迫切调动他们西进?
  这时候摩黎忽也在十数骑簇拥下,往这边驰来。
  岳海楼问道:“宗王为何调我们去打虎牢关?”
  “不仅你部,曹师利所部也在调动之列,”摩黎忽说道,“是我跟三皇子请求,调你们两部西进虎牢关的。”
  “……”岳海楼更是困惑不解。
  摩黎忽也没有卖关子,说道:“巩县守军有些异常,我起初没有多想什么,但今日有斥候刺探到有一部南朝兵马,约千余人左右,从许州西南直接进入嵩山之中,岳千户,你想到什么?”
  “桐柏山卒!”岳海楼顿时想到徐怀。
  蔡州兵马要去洛阳,可以从嵩山南麓的汝州梁县境内走峡道西行,要来郑州参战,可以从许州往长葛一线活动,都不需要进入嵩山之中……
  第四十四章 选城
  虽说心里有诸多疑惑,但岳海楼还是第一时间遵照帅帐令旨,下令诸部与城中残军脱离接触,从北城门撤出郑州城,回到羊塘坳大营,准备开拔事宜。
  为防止下面将卒心里滋生怨恨,岳海楼回到大营,便令典簿将这一路劫掠来、归于他名下的金银财货,先拿出来作为赏银分放下去。
  赤扈人对降附军极其严苛,甚至可以说是残暴,这需要厚赏,才能在相当程度上消弥将卒内心的怨忿。
  赤扈人在扩张过程中,动辄屠城,除了震慑、动摇反抗势力的抵抗意志,将反抗势力从肉体上进行消灭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就是纵兵大劫、肆意屠戮,作为苛严治军的一种补偿。
  因此赤扈人除了本族精锐外,色目诸部降附军亦能残暴征战,根源就在这里。
  现在应州汉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付过上千人的伤亡,好不容易将郑州北城门攻陷,只要将城中的残军消灭掉,便能彻底痛快放纵的在城中烧杀劫掠四五日,突然间接到调令,要他们即刻拔营西进去打虎牢关,倘若不及时进行弥补,岳海楼都担心下面兵卒要闹事。
  即便如此,岳海楼也是亲自驱马到各营队视看,安抚那些满腹牢骚的士卒。
  兵卒归营,夜食,收拾行装,准备火把等夜行之物,再将帐蓬拆下来捆绑到马背上,都需要时间,六千多人马能赶在凌晨时分拔营出发,就已经算快的。
  岳海楼拖着疲惫身体回到大帐,坐火盆前从怀里掏出一副描写在羊皮上舆图,细细看起来。
  虽然降附军南下主要就是被驱使来攻城拔寨,但岳海楼所部在规模已经超过十万人众的降附军之中已经算不了什么。
  岳海楼也不清楚南下后,他们会被指派到哪个方向作战。
  同时他也不想引起赤扈人的误解,自从得二皇子、镇南宗王兀鲁烈允许组建部曲,他就将这些年到最后关头都不弃相随的百余嫡系都收拢回来,用来收编、重建应州汉军及伐燕军溃卒。
  他此时对外界的消息渠道,主要来自赤扈军中的通报。
  南下后,虽然苦战、硬战不多,但小规模的战斗,一场接一场,几乎没有一日或停,岳海楼戎马倥偬之余,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研究所负责战场之外的局势变化。
  不过,攻打郑州,继而挥师西进,夺取荥阳、虎牢、巩县、偃师等地的意义,岳海楼还是清楚的,甚至他对二皇子、镇南宗王兀鲁烈也是如此建议的。
  大越禁军虽说武备废驰,汴梁及京畿地区也有一百多年没有经历战事,但为了拱卫京畿及京师安全,即便在“将兵制”实施之后近三四十年间,京畿禁军每隔两三年都将一批老弱残卒淘汰到厢军编制里去,然后从各地禁厢军检阅健锐补充进来。
  同时朝中也比较注重从边州选将选吏,弥补京畿禁军将领缺乏实战经验的不足。
  就岳海楼所说,京畿禁军还有一批像杨麟、韩时良这般从西军出身的优秀将领,并非都是鼠雀之辈。
  赤扈大军第一次南下河淮,没有充分的准备,河东、河北大部分城池都还没有攻下,就直接强攻有十数万京畿禁军严防死守的汴梁城,显然是不明智的。
  第一次南下,所谋求的应该最大限度的对河淮地区进行破坏,重创大越持续作战的军事潜力;至少要确保大越再无能力增援河东、河北,以便接下来两三年间,赤扈能彻底吞食太行山两麓的广阔地域。
  要达成这一目的,赤扈大军这一次在河淮之间滞留的时间越久越好,也就要尽可能的封堵、拖延西军东进。
  最理想的方案,当然是分兵夺下潼关,或在潼关前填以重兵,将西军勤王兵马挡在潼关以西,这样赤扈铁骑则能将秦岭与伏牛山之间的洛阳,将黄河北岸的汾河盆地都从容不迫的蹂躏一遍。
  次之也是要夺下荥阳、虎牢、巩县、偃师等城,将嵩山北麓的通道封堵死。
  虽说西军勤王兵马进入洛阳之后,理论上可以从嵩山与伏牛山之间的峡谷东进,但二三月份河淮地区天气回暖,大地消融,兼之春雨连绵不绝,平原上田陌之间的道路都会变得泥泞不堪,更何况山岭谷壑之间的狭窄山道?
  只要将嵩山北麓的通道封住,差不多能令西军援师主力三月底之前,无法进入河淮地区。
  而这段时间,足以令赤扈大军在郑州北搭设一座浮桥,沟通黄河两岸,到时候倘若仍然不能陷汴梁,也可能走浮桥从容撤走,以待来年。
  岳海楼不知道他给二皇子镇南宗王兀鲁烈提的建议,有多少被赤扈王帐接受,又或者说是他的想法与赤扈王帐的战略选择不谋而合,此时进入河淮地区的赤扈兵马,在三皇子镇东宗王旭鲁翰的统领,很显然就是照着这一战略在进行。
  岳海楼没想到的,西进封嵩山北麓通道的作战任务,会直接落到他们的头上。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徐怀有可能早已经窥破赤扈大军的核心战略,提前在巩县落子,还正从蔡州调援军,试图穿越嵩山去加强巩县的防御。
  “岳将军,你叫我们?”仲长卿、高祥忠二人揭开帘子,走进大帐,给岳海楼行礼道。
  “你们坐过来。”
  岳海楼招呼仲长卿、高祥忠坐到火盆前,开门见山说道,
  “潜往许州南部的斥候,刺探到有一部千人规模的精锐从蔡州方向过来,日前进入嵩山之中,意图翻越嵩山小径北上——结合近日巩县守军的异动,那颜监军怀疑这一千精锐很可能是桐柏山卒,而徐怀或徐怀身边的人,已经到巩县接管防务了。那颜监军目前在帅帐替我们以及曹师利部揽下西进的作战任务,要连夜开拔到虎牢关前,争取先第一时间打下虎牢关。我找你们过来,想问一问:你们觉不觉得徐怀很可能已经进入虎牢关,就等着我们一头撞过去?”
  仲长卿、高祥忠二人在天宣六年初接受招安,最初跟陈子箫、潘成虎、郭君判他们一样,到忻州任巡检使、指挥使等中层将吏,手里还是握有一定实权的,但在徐怀于岚州搞出粮谷啸闹事后,仲长卿、高祥忠以及绝大部分在桐柏山接受招安的将吏,都被解除统兵权,被调到各州兵马都监司或河东都部署司任担出普通的职事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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