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简嘉目光却忽然停顿,她看到了照片墙,是,陈清焰总能把她缠得神志不清,那么扎眼的东西,她刚看到。
全是她。
什么时候洗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挂上去的,更不知道。但像文学作品的手法,又讽刺又夸张,简嘉觉得自己在那墙上贴着被陈清焰看,更像瞻仰遗容。
她站起身,果断把一张张照片揭下,撕得粉碎,丢进垃圾桶,拿起自己的包走到门口开始换鞋。
陈清焰默默看着,完了,告诉她:“我可以再洗出来。”
楼下,司机给陈清焰打了电话,他家里有把黑洞水晶伞,拿出来用。几米远的路,陈清焰也要紧紧把人搂在怀里,简嘉拿高跟鞋去踩他,他脚上又穿那种最经典款的黑色白系带帆布鞋,舒适、轻便,也像性格里抹不掉的一股少年气。
陈清焰随她踩,忽然贴紧简嘉的耳朵,带来股赤身猛兽的危险炽烈:“我爱你,程程。”
说完,俯身再次狠狠吻她一口,孤零零的一个吻。
简嘉揪住了他的衬衫,仿佛他是她最后一点力气,她不由红眼骂他:“你神经病!”好像,只会这一句粗口。
陈清焰黑黢黢的身影,沉默而慵懒,像一只猫,骨子里好斗,但并不是马尔克斯笔下男人所说的机会主义者和叛徒,他只是专注地追逐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做自己想做的,决不妥协。
而人们,通常觉得猫不如狗忠诚。
手机是简嘉被陈清焰往后排里座挤一下时响的,简母问她:“程程,不是说今天下班很早要在家里吃晚饭吗?怎么七点半了,还没下班吗?”
陈清焰身上的热度,和自己隔着红色衣裙平静而躁动地传过来,简嘉厌恶地朝里缩,语调维持正常:
“我刚打上车,妈妈做什么好吃的了?”
母女俩对话很短,简嘉把手机装好,手指一动:“麻烦陈医生你离我再远一点。”
陈清焰不动,两人无话可说一路,到了“繁华里”,陈清焰先开门下车,撑开伞,把她送进楼道,在电梯合上的刹那,他忽然用手撑开,跨进来,又抱住她用力吻。
他是医学生,知道男人想要接吻想要做.爱的**都会最终在某一天开始,缓慢而仁慈地消失在时间里,在那之前,他应该和心爱的姑娘好好挥霍这些。
简嘉被吻的要晕厥,零星意识里觉得自己可能要缺氧而死,如果是,那太可笑了,她可能要成为新闻里第一个被男人吻死的女人。
“程程,还是我来耽误你好了。”陈清焰终于愿意结束这个吻,他奇怪的话,让嘴唇有点僵硬感,也许,是因为有人进来了。他又把她拉出来,上了几步很少有人走的楼梯。
简嘉恐惧地摇头:
“陈清焰,也许有一天我足够老了,成老婆婆了像姥姥那样,回头看,会原谅这会年轻时的事,但我不会想再跟你有任何关联,我还年轻,你如果真的爱我,”她说到“爱”字,像嚼了一嘴外表光鲜内里腐坏的果子,又黑又苦,“别再来骚扰我,我想好好过日子,行吗?”
“不行。”陈清焰简洁有力,他整个人在她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简嘉咬着泪,她绝望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家有钱有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呢?不过是只过街老鼠,谁让我爸爸是贪官呢,我大学时被人怎么糟践都是政治正确,现在,你也一样,不停糟践我,都离婚了还要这样,陈清焰,你是人吗?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陈清焰胸口一窒,她那张脸,半浮黑暗里更显得伤痕累累,他不顾一切再度把简嘉揽在怀里:
“给我时间,程程,我一件一件事为你做,我知道我伤害你太深,说对不起太轻飘,我的人生已过三分之一,我不想再失去。”
这几天,他夜晚潜伏在公寓里,一遍遍看光盘,看程述录的视频,他为她拍的照片,都让人处在一种慢火煮炖的温馨快活中,他一点一点在脑子里捕捉两人相处时的情形,明明他沉醉其间,但却仓促抽离,他自己不肯停留,像躲瘟疫。
仿佛彻底弄清楚这件事就是彻底背叛自己,所以拖延。
现在,他心结划开,人的这一生,总要脱胎换骨几回,他不愿在沼泽中慢慢衰老,而错过唯一一次的生命,尽管,他自我放逐的日子里觉得一切都不重要。
“你认识我很久了,我也想认识你,程程。”陈清焰说这句时,简嘉抖了一下:他发现了什么?
“不,你那么爱她,跟我无关!”简嘉脸色苍白,他那么聪明,肯定查到什么也许就是晓菲姐姐自己说了:哦,就是那个替我抄信的小学生啊!她不能想到往事,那个时候,她很快乐,但眼下变成纯粹的痛苦,而且让人脆弱。
陈清焰呼吸很重:“是,我那个时候是成年人,程程,我没办法在那个时间点上跟你恋爱,我们好好谈谈这件事行不行?”
他看完了光盘,没有再被“大哥哥”卡住,后面镜头里,有简母为简嘉拍摄的硬笔书法获奖特写,他按暂停,画面和小小的日记本已经成确凿的客观存在。
陈清焰是无神论者,不相信神,不相信所谓命运,但这件事,让他第一次觉得命运这个东西也许真的存在。
但不知道简嘉是怎么在十年前被卷进来,并在十年后被某种不可逆的力量带到他身边来的。
“不重要,跟我没关系。”她下意识想把自己缩起来,这件事,总兼顾另一种方式折磨她,陈清焰爱晓菲姐姐,她是临时工,随时开除,有时候,她会宁愿他出轨的是别的女人。
陈清焰发现她又躲,弯下腰,去捧她的脸:“程程……”
简嘉却一把推开他,颤抖又坚定:“都过去了,人活着应该朝前看,陈医生,别再追究了,没意义的,我真的不想和你再有瓜葛。”
她说完,没进电梯,而是挎紧包噔噔噔顺着楼梯跑掉了。
简嘉气喘吁吁在五楼站住,焦急按门铃,简母开的门,她一下扑到母亲怀里,眼泪流出来,说:
“好像有坏人跟踪我,我害怕妈妈,我觉得我们应该再搬次家。”
这个时候,许远的电话忽然打进来。
第66章
简嘉没有接, 她情绪不好时不想在别人面前流露,如果接了, 又要忍, 她很累。
但吃完晚饭后,一个陌生号码闪动在屏幕上,简嘉迟疑了下, 决定接听:
“程程,是我,不要挂, 如果你挂了我会换号码一直打。”
仅仅是半个多小时前, 他在幽暗不明的楼梯口堵着自己说荒唐话,非常执拗。简嘉知道他什么都干的出来, 她悄悄进自己房间, 靠在了门壁上。
“你又想怎么样?”
“你没有和我说鑫盛的事, 是不是受了委屈?”陈清焰在露台藤椅里坐着,他听起雨。
简嘉鼻子发酸:“我说了,跟你无关。”
她不记得陈清焰对她的事情感兴趣过,唯一的兴趣,还是跟他的最爱有关。
“程程,职场没有绝对的公平, 我知道你能力足够, 很优秀, 但你年轻刚毕业, 不仅面对的是专业技能考验, 心理层面的考验你准备好了吗?”陈清焰略过她的情绪,说重点。
她也不记得他有那么多话要跟自己说,严格盘点过去,简嘉觉得自己把这么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是当艺术品来对待,小心翼翼揣摩,小心翼翼避开,唯恐不留神,她伤到他。
简嘉沉默一会儿,她倔强地说:“不是我的错,你要和我讲大道理吗?”
陈清焰无声笑了:“嗯,我相信你,我不是来和你讲大道理的,我只告诉你现实,尽量给你建议,这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嗓音具有诱惑力,那种投入的温柔和耐心,也像深渊,简嘉不容许自己情不自禁被这种虚假的迷人打动:
“我没你想的那么没用,我会想通,用不着你假惺惺。”
陈清焰还是笑,他眼睛折射着雨:“我知道你是元气美少女,是这个说法吗?不过,我想对你假惺惺,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花时间去假惺惺的。”
任何流行词汇,都进入不了陈清焰的生**系,他拒绝,全无兴趣。但在程述的手机里看到简嘉发的状态:
我可是元气美少女呦!我是光,我是电,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为建设伟大祖国而奋斗!嘿嘿嘿……
配的是一张贱兮兮不断拨拉琴弦的表情包。
底下,有周琼的点赞和评论:得了,你是被雷劈了被电流击中,抓紧谈恋爱治病,傻缺。
他一直通过程述的微信来凝视她的生活,像一场窃听风暴。谈恋爱三个字,让他又处于危机风暴。
但陈清焰不懂元气美少女,他问的程述,一脸平静,心里皱眉在想简嘉原来还有这么活泼却让他陌生的一面。
“我一点都不稀罕,你爱给谁给谁。”简嘉被他施舍的态度激怒,她不愿大声,压着喉咙。
陈清焰立刻接话:“我知道,可我稀罕你,这一点,你管不了我。”
这个医生,为什么总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无耻?简嘉疲软无力,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三句话说得清清楚楚。
这种事,并不是特别严重,陈清焰眼睛里黑光幽沉,他忽然出神:和周涤非的最终结为一体,更像是十年最后一个奇妙的奖励,而奖励苦涩,岁月早绕过爱情最后一个拐角,悲凉地消失在被切割的零碎十年尽头。
而此刻,和简嘉的絮絮低语,让人心底平和沉静,就在这样的雨夜,一切都非常非常美好。
陈清焰捏了下眉心,他明白,简嘉承受到一个临界点了,也许是从她父亲开始,但自己是最大施暴者,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心脏那实实在在疼了起来。
又觉得会再次失去,他不会允许自己再犯错,没有第二个十年。
“这种简单直接的不公平,比如出身和家世,改变不了,程程,能听懂我说的吗?你梦想的东西她们可能唾手可得,我问你,除了她,鑫盛还有没有其他让你不舒服的地方?”
简嘉真的仔细想了想,她又被他带到语境里:“还好,就是很累但我愿意吃苦,在哪里都不会轻松我知道,其实,我在鑫盛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
陈清焰“嗯”一声:“好,一个公司如果只有个别地方让你不舒服,但你总体觉得ok,你可以继续留在那里,把这些不愉快消化掉,皮实点。如果,你发现它让你越来越不能容忍,不公平的地方很多,你就可以考虑是不是换一个让自己更有动力的下家,我相信你到时能力也更上一层楼,记住,有本事的人最终能站得住脚。”
非常有道理。
简嘉不能够反驳他,她静静听完,咬着嘴唇不说话,心里的结松动不少。
公寓的雨声,清晰地传来,简嘉忽然意识到陈清焰是在露台,那里,有她布置出的小花园。
“你把花都养死了吗?”她忽然问,很生气,因为简嘉知道陈清焰从来不会照顾花草,在他手里,植物们只有死路一条,跟她一样。
陈清焰的确没照顾好,死光了,家里重回极简主义,清心寡欲,在极端的黑灰白和各种原木材质里,她一走,把故事都也都给带走了。
“你如果能回家,我们就都会活过来。”他说这话,有种恬不知耻的低沉。
好半天,简嘉才弄清楚这个“我们”指向什么,打个寒噤:“陈医生,我们不谈这个,你让我喘口气行吗?”说完立刻意识到有歧义,她冷冷的,“我说过了,我们回不去了。”
他真肉麻,是在演偶像剧吗?没有女主角了,会死?也许吧,他可能真的是没有女人会死的那种男人,毕竟,他**强烈,会被憋死。简嘉第一次恶毒地揣测陈清焰,但很快,制止再想,她一丁点不愿意自己因为受到伤害就变成刻薄的人。
“有一点,忘记说了,”陈清焰竟然真的岔开话,“你做财务这块难免有时会替人背锅,记住,掂量清楚,不要不小心卷进职务犯罪,做事情记得留证据。”他心细如发。
简嘉忽然一恍惚,加了滤镜并升华的某些模糊记忆再次击中她,仿佛,陈清焰和“大哥哥”奇异重合,她脑子里又像太阳一样嗡嗡嗡叫唤:
“你说完了吗?我要休息。”
“你这几天怎么样?我是说饮食和睡眠。”他又想点烟,但突然记起婚礼当天简嘉羞红脸提醒自己,以后如果要小朋友,记得戒烟。
陈清焰摩挲两下打火机,放下了。程述曾开玩笑,学长,我怀疑你有一天哪怕吸.毒,想戒.毒也能戒掉。
他只愿意和她生小朋友,想到孩子,陈清焰心里悸动明显,是两人做世界最亲密无间的事酝酿而出的新生命,他眼睛变得格外深沉柔情。
那头,简嘉烦闷回他一句:“不关你事。”说完想起什么,警告他,“不许再洗我照片。”她甚至不可控制地想陈清焰这个变态,是否会对着她的照片做出变态的亵.渎之事。
简嘉被自己已然发疯的想象力吓到。
“你听得见我这边的雨声吗?”陈清焰又把话题扯开,“我很想你,程程,如果能跟你一起在露台坐着……”
“陈医生,正事说完了,”简嘉抢断他,“我谢谢你开导我,但你不要幻想我因此感动就会答应你什么,我要休息了。”
她毫不犹豫挂了电话,但心跳起来,简嘉越来越难懂陈清焰,为这个人的不要脸的朝三暮四。
手机上又来一条信息,还是这个号码:
我爱你。
简嘉不再搭理,因为,下一秒许远的电话又打进来,这会儿,鑫盛的事影响不到她了,她接起电话:
“陈清焰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许远阴森着目光,他声音温和,简嘉一愣:“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