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103打招呼的太多,胰腺癌的住院床位本来就不多,这个时候,就看谁的关系最硬了。
陈清焰问了下基本情况,随后,和大佬说了此事,但对方也只能保证一旦有人出院,立刻让老人住进去,最多只能说到这一步。
最快,要两天后。
程述得了准话,回头找六神无主的周琼。
周琼是突然接到父母的通知,爷爷确诊胰腺癌,103这方面有最权威的专家,既然是给首长看病的医生,在普通老百姓心中,103都是御医。
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总要学会慢慢面对家中忽然发生老人得绝症的现实。
“我跟你说,这事儿其实托的学长,那什么,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我这人无功不受禄,到时你别土特产什么的都往我这贩。”程述拍拍被癌吓死的姑娘,安慰了几句。
没告诉她,往103送也只是多活几天。
犹豫两天,周琼在爷爷住进医院后,来到骨科办公室,探头探脑的,她不能装傻,一想到自己面对面骂过陈清焰,分外尴尬。
等很久,陈清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没有情绪的脸,让周琼瑟瑟,更尴尬,第一次表现得有点腼腆:
“陈医生……”
“举手之劳。”陈清焰顶开门,他示意对方进来坐,拿出纸杯,给她接水,“程程还好吗?”
“哦,她啊,好啊,”周琼立刻明白欠人人情就得低头,声音里自动带讨好,“程程这两天特别忙,弄什么发票,我也不太懂。”
学渣属性暴露无遗。专业一塌糊涂。
但陈清焰接人待物让人没得挑,他耐心、绅士、也不高高在上,关注细节。比如刚才,很自然地为周琼接水,并问了句“需要茶叶吗?”
这让周琼觉得,陈医生不错。
尤其是他穿白大褂,莫名的,就能带给人安全感,周琼第一次感受到,完全是因为家里从来没生病的,突然就来个大病。
陈清焰本打算出去寄快递,现在不用了,他直接把信掏出来,给周琼:
“今天回繁华里吗?如果回去,麻烦帮我把这个带给程程。”
周琼伸出手,看了两眼非常惊讶,不可思议说:“您给程程写信吗?我天,您不知道,我们那会儿可想知道您……”
说着,她明智地闭了嘴,恨自己没脑子。
第76章
他早能想象出事实的真相, 但两者不相等, 也没有常人所想的激烈情绪, 陈清焰不会有种我爱了十年的姑娘竟会这种人的感觉。
因为, 他知道周涤非并没有欺骗他, 在内容上, 两人真的相爱过,这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所谓错爱,只有不再爱。
而现在, 让陈清焰唯一难过的是, 程程目睹全过程, 所以,她才会在面对周涤非时露出那种不该有的神情,她在恐惧,和自卑。
“你和程程, 都很早认识我。”陈清焰注意到了刚才的复数, 但他波澜不惊,这让周琼慌张,如果他急切来问, 也许,她能一下给瞎扯遮掩过去。
可医生太聪明,太冷静, 他直接用的陈述句。
“我背叛程程, 出轨的对象同样是你们认识的女孩子, 我不会否认,我们确实相爱过,持续十年。”陈清焰说,他再一次让周琼震惊,水杯捏洒了。
英俊的医生像读医学报告。
周琼不知该怎么接对方的话,大骂渣男,或者把水朝他脸上一泼,周琼并不是因为当下不能得罪陈清焰,更多的,是因为他这种异于常人的态度,而无从应对。
她咽了下口水,被他带入那种氛围:“陈医生,您家中的信是我在你们婚前打扫婚房时发现的,挺抱歉的,我一时好奇看了,我跟程程确实被吓到,因为那些信,是邻居姐姐托程程代抄,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们没想到,收信人是您。我们那会儿都是小孩子,不懂,可没有要诈骗您的意思,要说骗,您得问问您女朋友,神经病啊找程程抄信。”
周琼觉得,陈清焰处于一切了如指掌的状态,下一秒,她条件反射表达了愤恨:
“可你为什么要招惹程程,你又不爱她,你既然那么喜欢你女朋友你们结婚去,干嘛招程程?陈医生,我告诉你,你玩弄了程程的感情,她连恋爱都没谈过,初吻什么都给的你……”
这是在陈清焰的办公室,对方的地盘,周琼意识到时只能刹住嘴。
两人已经没有关系。
陈清焰握着笔,他沉默一会儿,说:“谢谢你,在程程家庭变故后仍然是她的朋友。”
周琼被戳到痛处,她觉得亏欠,眼睛红一下:“别谢我,是程程硬来粘我,我没你想的那么情深意重,我也讨厌过她,不过程程自己也知道,她就这个死样子,记好不记仇,所以总被人欺负。”
说到这里,周琼想到沈秋秋,忍不住又冲陈清焰撒火:“我知道沈秋秋出事了,你肯定也知道,但说真的,我并不是完全同情她,她总欺负程程,程程为了你和沈秋秋打过架,就因为沈秋秋说你一句不好,她就跟人打架,狼狈得要死,被搞进派出所,你如果不爱她能麻烦先离婚再出轨吗!你真的很没品!”
周琼属于越想越气和越说越气的类型,她觉得自己得赶紧走,不能得罪陈清焰。
这件事,程述学给他听时,是周琼和沈秋秋打架进了派出所,他去解围。
又有什么东西狠狠撞疼了陈清焰。
“谢谢你告诉我。”他说完,急于离开,胸口窒闷到要裂掉,丢下周琼,陈清焰来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不住洗手,好像上面沾染的是鲜血。
他后悔,刺进大脑,他没有资格拥有简嘉,他给她的,是荒凉的婚姻、荆棘满布的言辞,和没有尽头的失望。
余生也不够。他盼望,生活里能出现什么契机,让他能为她死一次,最好遍体鳞伤,能看见死神在眼前的那种。
信交给简嘉时,她刚洗完手,愣几秒,等反应过来,忽然一阵难受:“琼琼,你是因为他帮你爷爷住院,站他那边吗?他还让你做什么?”
周琼立刻摇头:“我没有!程程你别误会,我替你骂他了,就是,没太敢大骂,你知道,我爷爷还在103住着呢。”她把信抢回来,“我绝对不站陈清焰!我发誓!”但周琼心里已经不像最初希望陈清焰去死,她发现,身为医生的陈清焰,对社会还是有用的。
“对不起,我这两天事情有点乱,不该冲你发火。”简嘉上前抱住周琼,柔声的,“你不准生我的气,你知道,我朋友很少,除了你,杜小冉又离开了南城。”
她说的,是婚礼上当时的另一个伴娘。
周琼轻轻拍她肩膀,抱紧了她,手里捏着陈清焰的信。
但简嘉在夜晚寂静时,把信摆上书桌,书信有种魔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情感,和时间,瓜分了昼与夜。真奇怪,信比人有安全感。
是他在给自己写信吗?
但她不会写那种充满诗意和比喻的句子,她是她自己,不是周涤非,也永远不会成为周涤非。
简嘉不愿意成为他期待的样子,也变不成。
神秘的、哀伤的,用一双眼睛可以控罪的模样。
周涤非格外矛盾,柔弱而又有侵略性,恬静下,拥有澎湃的波澜。简嘉非常绝望地想,他所有的背离与沦丧都是为这个女人,如果她是看客,一定觉得真是独特的爱情,但很不幸,他在她这里,不能免罪。
信上用了火漆封缄,上面,有陈清焰的姓名缩写,他认真按下印记, 像星辰,升到自己的苍穹并按此行事。
他的字迹缄默--
程程:
见信好。
今天还好吗?希望你的饮食睡眠都在正轨。
我想你可能还不够了解我所学专业,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我这里看病?体征检查时,你紧张极了,非常无助地看着我,我在仔细回想我对你动心的刹那,应该就是那一刻,你的眼睛,非常美丽,像黎明。
你出去的那一刻,我和你擦肩而过,你身上的香气我捕捉到了,而且,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你大概身高,还有,抱歉,你躺在床上时我看到了你安全裤上的蕾丝。
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跑题了。我本来是想和你分享自己,我有许多事情都想告诉你。
其实,我为什么学医理由并不特殊,我祖母在一次骨折后一年内去世,这是一个契机,可能和一些学医的同学是一样的。但我又必须承认,自己钟爱那种精密度极高、规范程度极高的事情,这在我自己这里似乎不能统一,因为我逆反心一直很重,喜欢挑战规则,但在学医过程里,我被纳入轨道,并且乐此不疲,当然,在我内心最深处,我希望自己可以确立新的规则,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阴暗面,尽管我对医学的态度像朝圣者。
你对我来说,是另一种医学,我愿意去朝圣,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
我知道,你对我失去信任,我所写下的每一个文字,可能都是巧言令色,在你的心里。
死亡是活过的生命,生命是临近的死亡,在医院,我见了太多生死离别,每天,icu都有人在痛哭,我也见了太多的不舍和悔恨倾诉。正因如此,我更不愿意放弃你,我从来不是什么独身主义,也没有任何丁克的思想,相反,我想和你一起吃饭、睡觉、旅行、一起听音乐、做一切有趣的事,自然,还要生可爱的孩子。
今天,见到同事的女儿,我的心立刻变得异常柔软,我不能控制地想到你,如果,我们有了女儿,她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姑娘,我甚至想到她出嫁的那一刻我会很痛苦。面对那个胖嘟嘟的小家伙,我产生了无数联想,却全是关于你,关于未来的我们。
就是此刻,我也觉得无比荣幸,如果这些文字能被你那双美丽的眼睛注视滑过,我好像又触摸到了你,不仅是你的眼睛,嘴唇、黑发、面孔、你身体的一切,藏在身体里的心,那永远是我想要独自霸占的瑰宝。
写到这里,我对你不能避免地又产生种种繁复下流温柔的想象,想和你**,在你耳畔不停喊你“程程”。在你身上胡作非为,能够真实地拥有你,好像我们是一体的,不会被分割,我不会再离开永远在你里面,就不会失去你,你只能对我盛开。
某一天,在你腿间深海里,也许就孕育了属于你我的新生命,他或者她,是世界给我最好的礼物,我已开始戒烟。
我也开始嫉妒一切存在或者不存在的同性,一想到你可能会被别人拥有,你可能会爱上别人,这都让我觉得自己也许比女人还要善妒。
如果言语冒犯你,不是我的本意,你的身体和灵魂我缺一不可。同事们在食堂吃饭时谈论最近的政治新闻,我在一旁,只想念你。
我想我今天表现的似乎太露骨了,但没办法,我也只想对你露骨。
你看完这封信,可以骂我不要脸,但请别把信扔掉,我爱你。
同样的,现在是凌晨十二点整,希望你此刻睡眠正稳,我也不会再随便熬夜,能早睡则早睡,为了你,我会加倍爱惜自己。
最后,希望梦里不要有你厌恶的我。
陈清焰
简嘉看的面红耳赤,她是没想到,陈清焰有这么肉麻的一面,不对,他还是这么厚颜无耻,这么不要脸的句子,他一个人,在公寓里到底怎么好意思写出来的?她真没想到,陈清焰写起信来竟是这个鬼样子。
上一封,深沉像大地,这一封,是吃春药了吗?
这让人又生气又脸红,简嘉没绷住,她编辑条短信给陈清焰:
你不要用言语性骚扰我,臭流氓。
但关键时,忍住了,她为什么在乎这个?
简嘉不知道,她的前夫,在写信时最多只是微皱眉头,下笔专注,在台灯下,像投入一场精神的手术,派克钢笔在手里间或折射灯光,又像身处活的乐园。
这封信导致简嘉第二天在地铁上,脑子里,蹦出那些字眼,非常想骂陈清焰。有些东西在晚上看,似乎还能安眼,但到白天,让人崩溃。她坐在地铁里,觉得陈清焰可能真的有隐疾。
中午的时候,简嘉收到便当,又拿去丢。
这个时候,她手机上闪烁一个陌生号码,而那边,小菜鸟朝她摆手,拿文件挡住脸,指了指姚丽的办公室,连声音都不用发,只用嘴型:
“找你。”
简嘉快速接了电话:“请问哪位?”
“程程吗?我想约你见一面。”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特有的嗓音,她夹着烟,随后,在袅袅上升的烟雾里告诉简嘉,“我是周涤非。”
第77章
世界都跟着静了一下。
简嘉听出对方是谁, 这个声音, 比记忆里的要蒙尘, 像岁月的锈,又像覆盖的一层白霜。
周围人来人往, 没人注意到简嘉,她挺直着背:“没必要,我不想见你。”
风在徐徐吹,把露台蔓延出来的花朵扬起,周涤非的烟头不小心烫卷了花瓣,她伸手,护住花, 把烟头掐在掌心里,依然没有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