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节

  透过准星,丹尼能看到地面草叶上悬挂的露水、铁丝网上攀附着的蜘蛛、布满马蹄印的红土路,以及远处的绝境群山。
  绝好的狙击位。
  他拉开枪栓,将第一颗子弹推入膛中,接下来便是等待敌人出现。
  作为一名猎户,丹尼从来都很有耐心。
  自打被陛下征召入民兵队后,他先后参加了邪魔之月防御战、长歌公爵阻击战和进攻王都等一系列战斗,手中的武器也从燧发枪换成了最新的栓动步枪。论起战斗经验,他绝对是第一军里数一数二的人选,如果不是坚持要待在前线,他恐怕早已经成为仅次于布莱恩爵士的火枪营军官了。
  但比起指挥别人,他更喜欢射杀猎物的感觉。
  从摸到火枪的那一天起,他就深深爱上了这种武器。
  使用便捷、威力强大,只需要一双好眼睛,和一点点天赋即可。
  把枪握在手中,他便能感到心底涌起的澎湃力量。
  第六百一十章 猎杀者
  等待之际,另一名小个子顺着壕沟跑了过来。
  “队长,你来得真早。”他喘了两口气,将斜跨在身上的布袋取下,放在丹尼脚边,“我领的弹药都在这里了。”
  “如果是上山打猎的话,这个时间我应该已经背着猎物回来了。”丹尼不以为然道,“分给我的有多少?”
  “三十发。”
  “还真是够少的……”他嘟囔了一声,“该死的机枪手。”
  小个子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一名士兵,名叫麦芽,今年才十六岁,担任自己的“保护者”。
  每一名精确射手都会配有一位保护者,在敌人逼近时能够快速压制目标,以争取转移或是上刺刀的时间。
  丹尼并不需要人保护,特别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之所以会选择麦芽作为保护者,只是因为架不住卡尔·梵伯特的恳求。他和这位建设部长算是多年的邻居,以前同住在新区街巷,自然知道对方把所有从学院毕业的孩子都视作自家儿女一般。
  由于精确射手的位置通常比较靠后,所以对于那些分配在一线的士兵来说,保护者实际上会更安全一些。丹尼知道罗兰陛下十分厌恶托关系或是相互包庇之事,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做到的事了。
  看着麦芽蹲在地上挑选子弹的模样,他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想过换个工作做吗?”
  “离开第一军?”麦芽头也不抬地说道,“不,我挺喜欢这里的。”
  “这可不是过家家的游戏。”丹尼挑了挑眉,“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战场上,你根本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能从卡尔学院毕业的人,完全可以去市政厅工作,那里的薪酬一点不比第一军低,而且还十分体面。”
  “可我不喜欢整天给那些官员跑腿——我想要拿起长枪保卫陛下。”小个子将清理出来的八毫米子弹堆在战壕前,“而且……”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脸色也变得有些微红。
  “因为娜娜瓦小姐?”
  麦芽没有答话,脸颊却更红了。
  丹尼忍不住笑出声来,“第一军里至少有一半人都倾慕天使小姐,就算排队也轮不到你啊。更何况她的父亲还是一名男爵,哪怕没了封地,也不是你能高攀得上的。”
  “我、我才没有这么想。”麦芽梗着脖子道,“只要能每天看到她,我就很满足了。”
  丹尼摇摇头,不再劝说下去,他知道投入感情之后人会变得有多么坚强——或者说偏执,因为他也是如此。
  每当闲暇时,只要闭上眼睛,那名绿发女子的身影就会映入自己的脑海中。
  如果不是她出手相救,恐怕他早已经丧命于森林之中。
  而那时候她还是魔鬼的爪牙,邪恶的化身,丹尼将这一切都深深埋藏在心底,没敢告诉任何人。未料想再次相遇时,女巫已经洗脱冤屈,成为了无罪之人,而她也住进了城堡区的女巫大楼,并且还在迷藏森林里开辟了各种各样的试验田。
  他无法随意进入城堡区,因此在休假之日,他总会拿起猎弓,前往迷藏森林狩猎一番。丹尼甚至想好了,若有朝一日不再担任士兵,他会向市政厅申请一份护林人的工作,把迷藏森林当成自己新的家。
  “呜——呜——!”
  就在这时,号声长鸣。
  这是敌人将至的信号。
  丹尼将思绪压下,重新摆稳枪托。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仍是一名战士,为了守护陛下,以及推翻猎杀女巫的教会而战。
  ……
  随着太阳渐渐升至头顶,一群身披亮闪闪盔甲的人马出现在山脚处。
  为了包围这条唯一的登山路,防线离赫尔梅斯山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从他们下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进入了火炮的攻击范围。
  丹尼知道铁斧大人不会放过任何打击敌人的机会。
  仿佛在印证他的猜想一般,背后忽然响起了沉闷的轰鸣声——犹如天上雷霆从很远处传来,他甚至能看到一道道模糊的黑影越过头顶,朝敌人的方向飞去。
  战斗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由于距离较远,丹尼能很清楚地捕捉到炮弹的落点。触地时激起的泥尘犹如一簇簇绽放的野花,蚂蚁般前行的长队顿时陷入了慌乱。第一次面对连人影都见不到的打击,感到恐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一般的佣兵或民兵,几轮轰击就能让士气彻底崩溃。
  但教会的大军没有撤退,他们开始加速前进,列队也变得松散起来。
  当丹尼能较清楚地看到对方的穿着和武器时,这批人至少已经吃了三轮炮轰——五十门野战炮构成的阵地足以让轰击变得连绵不绝,这对于敌人来说绝对是种难熬的体验。他们没有战马,只能靠双脚走过这段地狱之路。
  传闻中力大无穷的神罚军立起巨盾,顶在队伍最前方,距第一道壕沟五、六百米左右的位置组成了一道灰色的铁墙。
  不过对于炮弹来说意义不大,只要能命中巨盾,盾牌便会四分五裂,连带将后面的敌人掀翻在地。
  “这样下去不行。”丹尼摇摇头,“只怕他们到不了第一条壕沟就会被彻底击溃。”他很清楚阵地的火力安排,先用炮火问候一千到五百米之间的敌人,等对手聚集到铁丝网之前,再由机枪火力打扫战场,而转轮步枪仅用于对手冲锋后的近距离战斗,不到两百米内不会开火。
  “被击溃还不好吗?”麦芽踮起脚趴在壕沟边向外张望。
  “当然,那样我就没有任何斩获了。”丹尼将摆好的子弹扫进腰包,提起枪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小个子急忙拉住他。
  “更靠前的壕沟。”他甩开后者的手,“你好好待在这里就行。”
  “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跟过来,这是队长的命令!”
  丹尼丢下这句话后,猫着腰向纵沟摸去。
  炮弹落地的声音显得愈发厚重了,甚至每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都会有些许土屑从坑道两边滑落,灌进他的衣领里。
  他知道自己正一点点靠近战场最前方。
  连着穿越三条横沟,不顾其他小组成员投来的奇怪目光,丹尼趁着新一轮炮弹落地之际,探头向外望去——神罚军的大盾已清晰可辨,他甚至能听到敌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和吆喝。
  这个距离大概在三百米左右。
  已经足够接近了。
  丹尼深吸口气,架起步枪,将准星对准盾牌上沿稍稍高出的位置,扣动扳机。
  伴随一声清脆的响声,盾牌后方腾起一串蓝色的血液——只见巨盾连同持盾人一齐轰然倒地,露出了身后不知所措的审判武士。
  他拉开枪栓,退出冒着热气的弹壳,接着咔嚓一声推回原位。
  枪弹上膛的声音让他热血沸腾。
  第一个,丹尼心想。
  第六百一十一章 保护之人
  数息时间内他接连不断地瞄准、开枪,直到把弹匣全部打光,又有两面巨盾倒了下去——丹尼不会把宝贵的子弹用在审判武士身上,那种薄薄的盔甲看起来很威武,然而连燧发枪都挡不住。铁斧大人说过,教会的神罚军是极为可怕的对手,近身战斗能以一敌十,但数量稀少,培养起来十分麻烦,这才是值得猎杀的目标。
  他讨厌机枪手的原因就在于,那群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明明用着和他一样的子弹,效率却低得惊人。
  在仅有的两次实弹练习中,一个机枪班组半个时辰内就打空了好几箱子弹,连铁斧大人都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可根据靶子的受损情况判断,他们加起来上靶的子弹数也才百余发,这在丹尼眼中完全是浪费资源而已。
  当然他也明白马克一型机枪的意义——至少在对付如潮水般蜂拥而来的敌人时,它能起到阻遏进攻势头的作用。不过要论起狩猎成果,还是得靠他们这批精确射手。
  一颗子弹,一个敌人。
  这便是他严格训练自己的方向。
  丹尼拔出弹匣,娴熟的重装填完毕,正待起身射击时,身旁忽然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他侧头看去,正是麦芽这小鬼。
  “该死,我不是叫你留在原地吗?”他瞪了小个子一眼,“你这是违反军令!”
  “布莱恩大人说过,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离开自己的守备位置,你也违反了军令。”麦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作为一名保护者,我必须跟在你身边!”
  “……”丹尼忍住揍他一顿的冲动,从腰包里抓出一把子弹丢在他面前,“把它们装到弹匣上去,没事不要露出脑袋!”
  “遵命!”小个子咧嘴行礼道。
  就在他取得第五个战果之际,敌人的队伍突然发生了变化。
  大概教会指挥官也认为这样下去根本冲不到战壕面前,只见神罚军们统一丢下巨盾,朝着阵地直冲而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就连奔马在这伙人面前也不过如此,双方的距离正迅速缩短!
  转轮步枪和机枪同时响了起来。
  刹那间,丹尼眼前出现了一连串血雾,地面上扬起的尘土比火炮轰击时还要密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向那群冲锋的武士,在这道势不可当的力量面前,冲锋的势头猛地迟缓下来,撞在上面的人无一不肢体横飞,鲜血四溅。
  一名神罚军被子弹打断手臂后依然向前飞奔,丹尼刚把枪口对准他,一条由数十道尘柱构成的“沙蛇”倾斜着从他身体中央穿过——那是机枪扫射时所独有的着弹轨迹。目标的胸口顿时向水波一样晃荡起来,蓝色的血液在身后炸开,灼热的气流甚至撕裂了他的肋骨。
  失去平衡的神罚军像破布一样皱折起来,靠着惯性仍跑出三四步后才倒在地上,丹尼注意到他的背部已经一片糜烂。
  “队长,小心!”麦芽陡然尖叫出声。
  丹尼心里一惊,刚偏过头,便看到另一名从漫天烟尘中现身的神罚军向他举起了短矛。
  接着敌人躬身投出。
  他几乎看不到投矛出手的影子。
  大意了!太过专注的观望让敌人注意到了自己,猎手不应该长时间暴露在猎物的视线下。
  还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反应,麦芽已狠狠撞在了他身上,两人一齐向壕沟底部栽去,同时头顶传来嘭的一声——
  丹尼感到脑袋后面传来一阵剧痛,身子被泥土盖了个严实。
  枪炮声瞬息间离他远去,耳朵里回响着令人难受的嗡鸣。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气来,伸手摸了摸脑后,有股黏糊糊的感觉——应该是栽倒时磕到了什么硬物,但目前还能保持清醒,问题就大不到哪里去。
  朦胧的视野里,有战友赶了过来。
  “喂,你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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