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白术想说你他妈见过哪个国家哪个朝代的“那尊贵主子”是能把正殿前面那口大鼎眼睛都不眨一下举起来的,眨眨眼说:“可是按照你们那个小口小口的吃法,我吃三碗米饭都吃不饱啊。”
  管教嬷嬷一脸惊悚地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白术下定了决心哪天一定要把那口大鼎举起来给她见识见识。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被折腾了许多日,终于在临近大典举办的前几日,她在一堆来来往往几乎要将她那小破院子的门槛都踏破的官员骚扰之间偷得空闲,得到一天休假,这期间她几乎没空见任何人,甚至天德帝有啥事儿也是薛公公在中间传话,而恰巧这一日,薛公公又问白术是否真的不需要请自己的爹娘来围观下大场面,其实这时候问了也白问,谁都知道白术家乡距离央城那是十万八千里,现在去请她爹娘,估计连她暗洞房花烛夜都赶不上。
  白术含糊地摆摆手,蔫了吧唧地说:“我在君府有个妹妹,就叫她吧。”
  薛公公想必也是知道了冬季围猎时,趁着天德帝不在,大理寺卿将他们这未来的后宫主子抱进抱出颇为瞎眼的一事,眼下一听白术这么说,当即变了脸色,又赶紧换上了笑容:“那咱家这就去派人——”
  白术眼珠子一转:“不必了,我自己去。”
  薛公公:“……”
  “这些天在宫里憋着闷得慌,你们又把我象牙牌给缴了。”白术一边说着,转头一看薛公公那是一脸愁眉苦脸,瞬间就猜到了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于是稍稍挑起眉,“我又不是去找君长知幽会,愁眉苦脸的干啥啊你。”
  一句理直气壮的“幽会“将薛公公刺激得晃了晃。
  抹了把额间的汗,终于接受了眼前的人不管怎么调.教恐怕都是改不了隔壁那一屋子鹰犬自带的匪气,决定放弃跟她继续挣扎下去,薛公公弯了弯腰:“姑娘稍等片刻,咱家这就去同皇上通报一声,这出宫也需要他老人家的旨意,稍安勿躁,急不得,急不得。”
  白术阴沉着脸“嗯”了声。
  然后就目送薛公公走了。
  大约是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等白术蹲在桌子边将那一壶热茶几乎都快喝光,这太监才姗姗来迟,好在他带回来的是个好消息——听说天德帝倒是大方,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白术伸过手接了薛公公递过来的腰牌,入手感觉沉甸甸的重量却甚是熟悉,低头一看,却微微一愣:只见她手掌心握着的,正是前不久被天德帝缴去的那块上书“廿八”字号象牙牌。
  指腹在那已经有些岁月痕迹的裂痕上扫过,白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副感慨万千的情绪却出现在那稚气的脸上,就连薛公公这样的人看了,居然也是颇为不忍,清了清嗓子道:“姑娘,抓紧时间,再磨蹭一会儿该过时候了……”
  白术点点头,顺手将那象牙牌往腰间一揣,便要出门——
  还没走出几步,又被薛公公叫住,她不耐烦地回头:“又怎么了?”
  “姑娘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我马在隔壁都尉府。”
  “哟,这可使不得,万岁爷说了,姑娘身子还没好利索,需要静养——从围猎回来的路上由着您任性,也不知道这会儿烙下了病根没有,您以后可是那尊贵的人,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白术听见“尊贵的人”四个字就烦。
  挑挑眉正准备让薛公公赶紧闭嘴呢,这时候便听见他笑着说:“咱家来之前给姑娘准备了顶轿,这轿子您出出入入也方便一些……”
  白术一听让她坐那摇摇晃晃又小又闷的东西,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是一抬头看见薛公公一副你不答应就别想走的模样,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委委屈屈默默沉沉地坐进轿子里,半个身子还在外面呢,这时候正巧看见四名换了职的锦衣卫远远走来,白术心中一惊,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儿,猛地便缩进轿子里,嘟囔了声:“快走吧。”
  总觉得怪丢人的。
  白术坐在轿子里,双手拧着衣衫下摆,琢磨着时间,耳朵也竖起来,等那些锦衣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那声音到了耳边,就在大概是轿子与那些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纪云原本说话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下,然后从胸腔之中发出了一声困惑的声音。
  白术的脑袋都快埋进膝盖里了。
  坐在轿子里的她。
  和站在轿子外头的锦衣卫。
  明明只是薄薄的轿门一门之隔,却让她觉得此时自己却仿佛离这些她曾经最亲近的兄弟们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感觉相当不好受。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直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白术琢磨着纪云他们也该走远了,便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往外看,谁知道刚掀开一半,眼前忽然暗了下来,一个人影忽然从轿子后面出现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低低发出一声惊叫,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手一抖就要扔开掀起的帘子,而就在这个时候,从旁伸出的大手及时将那帘子固定住了,沉声道:“叫什么,是我。”
  来人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纪云。
  白术眨眨眼,等纪云身上那侍卫服遮挡住了全部的轿子外的视线,熟悉的气息从外面伴随着风吹入,她深呼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而后用强装轻描淡写的语气调侃:“埃,你突然冒出来那么大个人还不许我被吓着啊——你怎知道这轿子里头是我?若是坐得别宫的娘娘或者是大宫女,你这么冷不丁地掀人家帘子像什么话?”
  “刚拐弯就瞅见这轿子从你那小破院子里抬出来了,除了你还能有谁。”纪云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白术,“怎不出来跟哥几个打个招呼,今天二十一还嚷嚷你好久没过来了——”
  白术不想回答纪云关于“打招呼”的问题,想了想便回答道:“我倒是想过去,可是最近走哪儿喝口茶都有管教嬷嬷盯着,恨不得给我洗脑叫我忘记我曾经是锦衣卫的事情才好——我若是说我要到隔壁都尉府那全是男人扎堆儿的地方坐坐,她非气厥过去不可。”
  纪云听了,先是笑,笑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又不笑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倒是有些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模样——白术坐在轿子里歪着头打量纪云,忽然发现,相比起两人初相遇的时候,这家伙似乎忽然比以前成熟了不少,以前纪云看上去没心没肺的,这会儿,偶尔还能露出些当年云峥老大的气魄在了。
  ………………………………难不成还真是被天德帝给罚出个模样来啦?
  白术正捉摸不定呢,又听见纪云问:“你这是去哪?”
  白术动了动唇,正欲回答,还没来得及吭声呢,便听见旁边的薛公公乐呵呵地说:“纳彩之典礼即将举办,白姑娘三生修来的福气就要成这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万岁爷特地开恩,允她出宫门见见那从外头一块儿来回来的妹子——哎呀,说来也是巧,若果不是当年纪大人和君大人菩萨心肠发了慈悲将白姑娘带回来,姑娘怕是这会儿还在那偏远地方,等到了年纪嫁个乡野匹夫,生个小农夫一辈子愁那柴米油盐贵,倒是糟蹋了也不声不响的……”
  薛公公这边噼里啪啦的说,那边白术和纪云纷纷是尴尬得不行,白术摆摆手舌头打搅道:“拉倒吧,我这样的人怎么过不是过,什么糟蹋——”
  薛公公“哎哟”一声,大呼:“姑娘您这话可不能乱呀,那后宫三千,哪个不——”
  白术沉默了一会儿,掀起眼皮子扫了眼纪云,这会儿被停职状态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大约是被打断了讲话看着像是不怎么高兴,正想要放下那掀开的轿帘,想了想却还是手一紧将那帘子捞起来了些,扫了一眼喋喋不休的薛公公:“我问你话了吗?”
  薛公公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术在黑暗的轿子里露出个谁也看不见的微笑,然后说:“我就是去看看我妹,好久没见她了。”
  纪云“哦”了一声,又问:“怎地不骑马,你那小母马在后院里捆着,本就是个和你一样闲不住的,这会儿没事干天天撅蹄子骚扰哥几个的坐骑,十五的红烟都快被骚扰疯了——”
  “不让呗。”白术颇为嘲讽道,“怕我再吐血什么的。”
  纪云终于不搭话了,还是保持着一只手扶着轿帘的姿势,却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跟着轿子走了一段路——路上有普通侍卫太监或者宫女见了,均是纷纷一愣有些闹不明白,御前大太监薛公公外加个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护送着一顶平淡无奇看不出品阶身份的小轿子这到底是个什么莫名其妙的配置……
  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给纪云和薛公公问安了,只是问安的时候把,那眼睛老是不怎么老实地往轿子里扫。
  哪怕是坐在轿子里面,白术也能感觉到那诡异的气氛。
  她整颗心不上不下的,只觉得烦躁得很——明明什么也没做,偏偏像是过街老鼠似的害怕要被人家品头论足过得小心翼翼,这样的日子过一两天还好,过多了整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儿了……于是在又一波的宫女儿脆生生的问好之后,白术伸出手,拍了拍纪云的手腕:“回去吧,马上到城门了。”
  纪云“哦”了声,放开手,任由帘子垂落,过了一会儿又捞起来:“我陪你去吧?”
  “……咱们姐妹相间热泪盈眶有你什么事!”
  “那是君府。”纪云说,“我不放心。”
  白术简直郁闷乐了:“君长知又不会吃人,我去找我妹,又不找他——我妹住下人住的后院,我从后门进,人不知鬼不觉的。”
  纪云闻言语塞半晌,只觉得白术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却偏偏又觉得很是不甘心,连连发出几声咂舌声,直到外面传来羽林卫的呼声,问轿里头什么人,他这才被重新吸引了注意力,皱起眉说:“嚷嚷什么嚷嚷什么——轿子里头我们都尉府的人——”
  “纪哥儿,您这……”那羽林卫被骂得心有不甘,却只能赔笑,“锦衣卫怎地坐着轿子出门啊——”
  “嗨,我说你——”
  纪云话还未落呢,余光一闪看见轿子里一个小牌子劈头盖脸砸了出来——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下了,捏在手里看了看,发现是象牙牌,这才一脸不耐烦地塞给守门进行例行盘查还被骂一脸血的羽林卫看……那羽林卫伸长了脖子飞快地扫了一眼,果不其然见象牙牌上那最近在央城广为流传为了津津乐道的字号,又看了看轿子后面远远拢住袖子站的薛公公,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恭恭敬敬把那烫手似的象牙牌还给纪云,自个儿推一边去了。
  白术一把掀开帘子,将象牙牌从纪云手中抢回来。
  出个城门差点儿脱了一层皮,也是醉了。
  最终还是摆脱掉了纪云和薛公公,白术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琢磨着反正轿子不打眼,走出门了谁认识谁呀,索性让轿夫走的闹市——这会儿开春,街上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杂耍卖艺的,叫卖糖人的,卖胭脂水粉的,还有跑街上来宣传自家酒楼新菜式的,整条街满满当当,相比起那皇城的冷清,反倒是叫人放松了下来。
  白术松了一口气,一颗心算是落地了。
  一路上饶有兴致地伸着脖子往外看,不一会儿,伴随着闹市渐行渐远,君府那气派的围墙大门终于出现在白术跟前——白术伸出脚尖踹开轿门,探出身子跟轿夫商量了下,轿夫们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脚下一转,便齐齐真的往君府后院走去——
  白术松了一口气。
  看他们这模样,之前还真打算把她从正门抬进去啊,想什么话呢。
  白术坐在轿子里等了一会儿,终于等轿子落地,她从里头走出来,一眼便看见了在那探头探脑的牛银花——大约是有一两个月没见,这丫头又比之前张开了些,眼瞧着那身高都快赶上白术了,白术从轿子里下来,她便冲了上来,姐妹俩来了个热泪盈眶的拥抱。
  牛银花松开白术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都没长高?”
  白术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顺着牛银花的指引往君府后院走,好在整个院落空荡荡的狗都没有一条,见白术鬼鬼祟祟的模样,牛银花笑着说:“之前宫里头打发了个小太监来,专程通知我说你要来呢,我就把那些个相看热闹的人都打发走了……一群人好奇心比什么都旺盛。之前我还在前面等,刚才才有个人告诉我你要走后院门,我又急忙忙往后赶……你也是奇怪,有正门不走走什么侧门啊。”
  牛银花一张小嘴没停过,脸上因为高兴也因为被劲儿太阳不错,红扑扑的,很是可爱——白术砖头看了看她又想了想自己的长相,忽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隔壁老王家的闺女……抹了把脸,说:“你倒是唇红齿白的,君府伙食不错啊?”
  牛银花闻言就笑:“少爷待我们都好。”
  白术闻言,转过头扫了牛银花一眼——这一眼不轻不淡的,牛银花也没注意,也就一路将她引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刚坐下,牛银花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一把抓过白术的手,压低声音道:“我都听说了。”
  白术被吓了一跳:“你听说什么了?”
  “你们去冬季围猎,出了一堆事,锦衣卫办事办砸了受了罚,后来万岁爷要让你当皇后的事儿,”牛银花说,“少爷和老爷夫人说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若果不是听到他说,我恐怕还以为是哪个说的笑话,哪有犯了错还当皇后的——这事儿你告诉爹娘没有?他们知道非吓死不可。”
  白术连连摆手:“没说没说,这还没准儿的事呢,你也别瞎说啊——”
  牛银花笑了笑,放开白术,左右打量了下看她气色不错,像是放下心来,自顾自地拎起了一壶茶正准备给白术倒——而这个时候,坐在桌子边上的白术盯着给自己倒茶的妹子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说:“我说了我不可能嫁给皇帝的吧?”
  “你说没准,”牛银花说,“但是这事儿由不得你,你若是不嫁,就是抗旨不遵,不仅你得遭殃,我也要跟着一块儿成罪人,还有咱们爹妈——”
  “恩,对啊,”白术说,“所以我决定私奔。”
  呯。
  牛银花手中的茶壶撞到了杯子,她抬起头,微微瞪大了眼,显得满脸茫然地看着白术。
  白术扯出一抹微笑:“和君长知说好了的。”
  “……”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将垂落在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脸上的笑容保持不变,“你不知道吧,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第一百五十五章
  牛银花沉默,隔着一张桌子像是瞪着什么怪物似的瞪着白术,良久,她又忽然笑了,掩着唇道:“你可别逗我了,这哪可能呢……你和少爷那八竿子打不着边的——”
  “谁说八竿子打不着边了?锦衣卫隶属都尉府,打从年前西决皇子盗走神机营火铳设计图一案开始,锦衣卫便没了以前的地位,从此我们就是上下属关系,他发号施令,我替他跑腿,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白术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牛银花,“西决皇子那案子就是君长知办的,当时他把我压进大牢一阵折腾的事儿没脸跟你说吧?你可以事后问问他有没有这回事,后来,我是姑娘的事儿也跟着被拔萝卜带泥地带出了,欺君死罪,你以为我怎么逃过去的?”
  白术顿了顿后,眼神微动,而后直视牛银花道:“是他把我从大殿上抱出去的。”
  一句话语落,坐在桌子边的白术又恢复了最开始那副麻木的样子。
  整个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牛银花还保持着之前那姿势没动,她盯着白术,就仿佛是要活生生地要用眼神儿将她看穿——啊,大概是这样的,如果现在在场的人换做是纪云或者君长知或者周围的随便一个人,就能一眼看穿她这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话漏洞多多,但是现在在她面前的只是牛银花,而白术却是受过锦衣卫那些师父们的专业训练的。
  她不可能被牛银花看穿。
  更何况,她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没有详细说当时的情况,留下了很多遐想的空间给牛银花而已……
  而白术却显得一脸淡然,她说完之后,甚至还微笑起来:“感情这种事情,总是说不好的,可能最开始他对于我来说只是愧疚,便总想着照顾我,毕竟是差点在大牢里弄死我……但是后来朝夕相处——”
  “别说了!”
  牛银花飞快地打断了白术。伴随着“呯”地物体落地声响,小小的瓷杯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一片碎片飞溅到白术的脚背上,她垂下眼低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将脚缩回去,却也是配合地闭上了嘴。
  “你……我早就同你说过,我喜欢他!”牛银花双目怒红,指着一脸面瘫的白术,一张清秀的小脸此时憋得通红,眼泪迅速翻滚上来挂在眼角边要掉不掉,“你明明知道——明明早就知道——我当你是亲人!在这央城无依无靠,总是跟少爷打听你想着你,因知晓你不高兴重复用那月事来时用的东西,每个月早早就替你缝好那些东西托人带进宫里……这些事儿都罢了,我便是当你是唯一的依靠,而如今,如今你却——”
  “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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