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什么东西是必要,什么东西是不必要,我老是分不清楚。随处可见的人,想法也是随处可见。偷偷在意着别人,形成仓促的印象,然后因为自己这个独一无二的发现而沾沾自喜。我明明只想挖着自己的洞,偶而期待有陌生人或朋友造访,却从来都没人经过,我的脚边只有枯败的树枝一层又一层得环绕,天空的光从早晨开始就很黯淡,夜晚降临得比我挖的洞更深、更黑、更快。头顶的星星闪耀,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我已经可以接受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
  没有窗帘的窗户透着冷淡的光线,阴影在房间的角落蹲踞,我盘腿环视,房间里只有我、被单还有我屁股下的棉被。我想这里是Scarlett的家。我打开房间的门,客厅空无一人。客厅的茶几摆着那本棕色的笔记本和那支绿色的铅笔。我打开翻阅,再一次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肖像,一双无神的小眼睛……,我似乎不好意思承认这就是我,不过”我确实就是他”。我往浴室方向走去,我想要先洗把脸,再来搞清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阳台的纱门被打开,Scarlett穿着一件黑色吊嘎和深蓝的牛仔短裤,头顶的巴拿马草帽被阳光直射,整个染成白金色,她奇怪得看了我一会,彷彿我从没存在这里,我想说声:「早安」,却突然想到现在可能一点都不早的笑话,我们的沉默相隔了一分鐘的距离。她咧嘴一笑,阳光下整个人白得朦胧透明。
  *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着沙拉,虽然是沙拉,但没有千岛酱或者和风酱油之类搭配沙拉的酱料。Scarlette把圆白菜、大番茄、小黄瓜、青椒、洋葱分别洗净,将白菜、番茄切片,青椒、洋葱切环片,小黄瓜切成厚厚的一块一块,然后将切好的原料搅拌均匀,番茄还是番茄,青椒还是青椒。一目了然的沙拉。天气很热,盘里的食物冷冷地看着我,我试着不要看着对面的眼睛,低头一口一口得吃着,午餐过程没有对话,Scarlett晚上的热情在白天不復见,不过或许现在这样才正常。冷沙拉的口感经过酷热的天气调味后,变得相当清爽,我一口接一口感受着蔬果青菜在牙齿间断裂的声音,富有韵律而且相当疗育,像是街头艺人吹奏的萨克斯风,徐徐地跟着冷清的街风飘进耳里。很快,茶几上就多了两个空盘。
  「如何,好吃吗?」
  「很不错,谢谢。」
  「没什么。我只能弄些简单的东西,能合你胃口真是太好了。」
  她露出满意的微笑。我心里的愧疚像是从山顶落下的雪球般愈滚愈大。
  「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我喝醉了,然后被抬来这里之类……。」
  「这倒没有。你是跟大狗一起走过来这里。Zack将你扶到房间后,你好像就睡着了。」
  「大狗呢?」
  她再度露出笑容。
  「我与他稍微聊了一下,他就有点生气得往外走了。小菁有追上去看他的状况,我想应该没事吧?」
  我能清楚得想像那画面,我到现在还是不能明瞭他那么讨厌Scarlett的原因,或许他永远不会告诉我,也或许每个人都会有无来由讨厌起一个人的时候。
  「你对于厌恶自己的人好像很豁达?」
  「也不完全是这样。大狗这样很可爱啊,很少有人会这么讨厌我。」
  「大狗若听到,一定会爆炸吧。」
  「他可爱的地方就在于他就算再讨厌我,最后还是会来找我。以前我教他画画时就是这样,他不能认同我,但还是会来请教我怎么画。」
  「他现在仍在画画,而且得过不少奖。」
  「是吗?小菁呢?」
  「小菁?我不知道。」
  「以前我当他们家教时,小菁与大狗相反,她几乎不会来找我。」
  「为什么?」
  「没必要吧,可能觉得我教的东西太无聊了。」
  「你的意思是她很优秀?」
  「不只优秀,她是天才。」
  「这个评价真浮夸。」
  「我也这么觉得,但天才就是这样啊。你看过米雷(John Everett Millais)的画吗?我想你看过就懂了。与其说她的创意出类拔萃,更准确的是她如何能做到这样?」
  「不就是一笔一笔得慢慢画吗?」
  「我喜欢你这个浪漫的答案。你也有在画画吗?」
  「没有。我想我什么都画不出来。」
  「为什么?」
  「我没有任何想画的东西。」
  「听起来有点悲伤欸。」
  她将两个白瓷盘拿进厨房,从冰箱再次拿出番茄、洋葱、圆白菜,我想像着这些蔬果印在纸面上的样子,黑色的线条密密麻麻得爬满整张白纸……。最终我还是不清楚这团黑线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我什么也画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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