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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还是会不时想起大狗的事。他是一个特别无聊的人,有着奇怪的执着,不喜欢与人相处。虽然并不是多坏的人,却无法让人有亲近感。他身上的孤独气息,曾经引来一些想要霸凌他的人,而这些想要在他身上"找趣味"的人在最开始就因为他的暴力反击尝到了苦头。这是我对他產生注意的契机。强悍的人不会被欺负,就算那种强悍是靠暴力实现。我觉得这种现实有着原始的美。他也打了我,变成那些加害者最有力的藉口,明明是他们先跨过了道德的线,被反击时却又缩回线内寻求公平正义。霸凌的结果是大狗和欺负他的群体一起被学校记了小过。我想人类有时候实在进化得太过狡猾了点,但这或许就是达尔文所说的"物竞天择"结果吧?大狗默默得出名,只是仍然孤僻。有一天,我看到他一个人在学校的图书室看书时,找他搭上话。
「你看完这本书后,可以换我吗?」我问。
「你在对我讲话?」
「对阿。」
「抱歉,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如果要看这本西洋美术史的话就直接给你吧。」
「不用这么急,真的看完再给我。」
「没有。这本书我已经看好几遍了。」
「这么好看吗?」
「说不上好看吧,我只是想了解过去从事绘画的人都留下了什么。」
「他们留下什么?」
「只有画阿,不然还有什么。」
「这种事不用看书也知道吧。」
「你说得没错,可是我心里还是有期待。除了画之外,他们还留下什么。」"除了画之外,他们还留下什么。"真是一种奇怪的想法。
「你这个人不旦孤僻,人也很怪。」
「所以才会被欺负阿。」大狗边说边笑。那是有点无奈的笑容。
「真亏你能这么坦然得接受这件事。」我佩服得说道。
「只是习惯了。既然被打,打回去是理所当然的。该生气的时候就生气。」
「你就不怕他们继续找你麻烦?」
「那就一直没完没了吧,我不会是主动停手的人。」
"极端",我再次确认了对他的印象。他拥有我所没有的特质。这点令我有点羡慕。
「对了。你最喜欢书里的哪个画家?」我指着他手上拿着的那本西洋美术史说道。
「Berthe Morisot。你呢?」
「马奈(Édouard Manet)。」
「看来我们蛮像的阿。」
「差多了。」
然后我们成为了朋友。这确实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事。
*
我躺在床上,思考着大狗的事,像是脚下的鞋子陷进泥淖般,每往前一步鞋子就沉得愈深。不动也是愈沉愈深。就经验来说,很多事愈想只会愈绝望。怎么做比较好不过是希望。希望是被包装过后的绝望。根本没有所谓的比较好的这回事。他现在在哪里做着甚么呢?我完全无法想像。我没有理由得希望他不要放弃画画。我感觉那是对他相当重要的东西。但就算放弃了,那又怎么样呢?好像也没关係,因为/大家都是这样/在某个时候/自然而然得放弃了/某个重要的东西/。我讨厌自己这个"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想法,它是太过压倒性的真实。就像一坨跨不过去的狗屎。本来夜晚就很难睡着的我,现在是完全睡不着了。我起床,走去冰箱,拿了一罐冰过的啤酒开始喝起来。喝啤酒偶而能让我放松睡觉。这个葡萄口味的啤酒,甜腻得几乎没有酒精的味道,简直像在喝果汁似。我明明觉得口味不错却有点失望。喝完后,我又喝了一罐这个葡萄口味的啤酒。我一边喝一边不时与那罐喝乾的啤酒罐乾杯。厨房的餐桌、我、两罐啤酒和一张空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