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对方抿了下嘴唇没说话,上一秒清浅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清晰,似乎已经到愤怒的临界点,果然,下一秒,醇厚低沉的声线吐出来几个字:“什么叫不清楚自己生活在谎言里还是现实里?你告诉我。”
冯清辉没想到他酝酿这么久酝酿出一句还算有耐心的问题,“我就随口一说啊。”
“别装睡,先说清楚。”
“大半夜说话怎么这么凶?”
冯清辉眯着眼睛看他,这人在男人中肤色偏白,平常保养的东西他用的时候从不挑剔,全靠底子好。
他忽然毫无征兆掀开被子,转了个身,她穿着吊带热裤睡衣,莫名其妙被凉风冲袭,仅存的那点睡意被拎撒干净。
对方曲着一条长腿,胳膊肘搭在上头,居高临下锁住她看了足够久,“我方才有哪个字对你凶,你挑出来。”
冯清辉的眼神从不解变成挑剔:“你刚才雷厉风行的动作就够凶,怎么?想家暴我?”
男人笔直的身段即使包裹在睡衣下依旧看得见轮廓,床头橘黄色灯营造出伟岸侧影,眼睛眯合静静看她。
半分钟后才收敛了一身戾气,淡定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我怎么会家暴你,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苏助理已经卷铺盖走人了,为了个不相干的人闹这几天,着实不划算……你跟王助理这次饭局还顺利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
第7章
冯清辉向来雷声大雨点小,是个好哄的主儿。
顾初旭认识她这么久很清楚,哄好与哄不好,向来只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那几年日子过得不顺遂,就像情窦初开的网恋少年,时常不知道爱的是他这个人还是手里握着的电子产品。
有时候觉得两个人足够亲密,一日晨昏两通电话外加不定量微信消息,有时候又觉得两人很陌生,不过是通过电话线路和网络沟通的熟悉的陌生人。
他就算跟自己调情,动人的话语也是通过冰冷单调的汉字符号表达,全程靠想象。
还有,她看不到顾初旭的时候是想念的,看到他的时候却又觉得疏离不自在。
好不容易见一次,晚上自然情深缱绻,冯清辉赤着自己摆放他身躯下时,甚至容纳他时,恍惚中会觉得自己在跟陌生男人上/床,让陌生男人肆意辗转。
她心里不舒服,偶尔会出神儿,但也不好意思打击他,其实她不止一次在颠簸中蹙眉攀上他有力的脖颈、宽厚的肩膀,抿下去红唇,然后冷静地问自己:这个起伏纵横的男人是谁,是顾初旭吗?真是他吗?
异地恋这玩意,对于她这种健忘的人真她妈吓人。
他从一个单薄干净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而这些成长她都没怎么参与,如果初初认识顾初旭的时候他是个襁褓婴儿,那十年的变化肯定是显而易见的,最起码是连肉带骨头长。
可惜他不是,所以某天冯清辉整日对着一张成熟男人脸后,突然有一日才意识到一件事,他的背影越来越伟岸结实,如西方传统美术中充满内在力量的希腊雕像。
冯清辉再也没精力也再也没勇气在一个男人身上耗费十年,现在的她,抠门且精打细算,每一年都过得异常珍惜。
她可能不太要强,至今都理解不到考研失利有何打击,去不去复旦读金融又有什么区别,他在她心中依旧优越,或许是她神经大条安慰不到位,或许是将近五年的感情让人生腻。
还记得当初顾初旭一声不吭调到省外,她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那时冯清辉万念俱灭听从父母安排到一所私立高中做心理辅导,是个闲职,大部分时间混吃等死,也只有每年五一后,高三的学生压力大心理问题多才会忙碌。
冯清辉想起往事总有那么多感慨,引用林徽因的话叫做: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聘婷,披着情绪的外衣,无名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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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清辉早晨被电话吵醒,刺耳的铃声把深陷睡梦的她拉出来,听了两句才听出来是某车险公司或者卖车的车行,她好声好气说“谢谢不买”,字正腔圆的声调就像上了发条,不间断游说。
只能选择很不礼貌地挂断,她发觉自己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错,除了比较疲倦之外,疲倦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顾初旭昨夜跟她谈来谈去,谈到最后没有睡意,且像大部分情人一样,矛盾解决后总要来一次精神和肉/体上的升华。
而心情不错的原因,大抵也是因为这个。
在这里她就忍不住多提一下顾初旭的床/技,好的是没话说。
床/技这东西,虽然男人都会比女人有更多的渠道提升学习,但其实跟天赋也有一定的联系,顾初旭显然比一般人多几分上天的垂爱。
厨房很少用,大多数情况一尘不染,冯清辉开门闻到一丝半缕葱花味,可家中空旷静谧,不见第二个身影。
她边走边挽起长发,餐厅望了几眼,瞧见桌子上早点,白色盘子中静静躺着流黄煎鸡蛋,下面是一片全麦面包,左右各两根卖相不怎么好的培根卷,一只规制古朴细腻陶瓷碗中,稀汤寡水,上面飘着几粒麦仁和紫薯。
冯清辉愣了两秒,裹紧身上睡袍走过去,摸了摸碗底,温热正合适。
她回过身左右探了探身子,往厨房打量了一遭没见半个活人,端起碗尝了一口,口味清淡而且不太甜……应该是太不甜,更加证明是出自某位本人之手,天然无任何添加剂,甚至冰糖也无。
这也太难得了,好像自从顾初旭毕业后,在任何大小家庭聚会他没再下过厨。
冯清辉还记得他做过土豆焖芸豆,甚至烙过油饼,某年冬至在朋友家包饺子,自创水煎包……所以也算是位上的了厅堂下得厨房的人才。
焖芸豆专业到还得加锅贴那种,菜好吃,锅贴她头一次吃,味道着实……难以言表。
冯清辉跟张震的交情得从展静买单身公寓开始说起,展静的前任老公是个大厨,老家住在城边,两人当时为要不要在市里再置办房子的事产生问题。
展静听说开发商内部价可以便宜两个点,头款折合下来也能省小几万,又不知道从哪个亲戚口中打听还有个远房小表叔在某地产做房地产商,周转了几天才找到张震。
那日她叫着冯清辉作陪请张震吃饭喝酒唱歌,一口一个小叔叫的何其热情,甚至连“表”字都省略了。
说来说去张震都是生意人,跟顾初旭这种人一样,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凭借冯清辉跟他当晚一唱一和配合了一首流行歌的交情去打听众创空间未来两年的规划,其实是很没有底气的,尤其是在对方对她有意思的情况,不吊胃口都对不起无商不奸的身份。
上午,冯清辉刚吃了午饭想小憩片刻,经过大厅瞧见有抹身影探头探脑四处张望,好像在寻什么人。
她刚进门,被小王唤住:“新来个陌生面孔,点名道姓找冯医生。”
冯清辉眼尾吊起来,“我什么时候名气这么大了呀。”
助理笑着吹捧了两句,夸赞冯清辉可不就是当代杏林小圣手。
说话间展静从外头回来,身边还带着张震张经理,两人边说边聊,张震时不时点个头。
展静跟这位表叔,那也是表了几表的远房叔叔,且二人年龄相差无几,熟稔下来便直道名讳。
展静跟他聊完,抬头就看见冯清辉,挥手说晚上让她陪同吃个饭,跟张震还有几个他圈内的朋友。
这个圈内,自然是张震那个圈子的。
以前冯清辉不明白展静为什么跟张震时不时就想拉进关系,她说给顾初旭听后,被他点了几句:“你们虽然是心理咨询室,但也相当于开业自己做生意,跟你在高中做编制外的心理辅导老师截然不同,赚钱的能力跟压力是成正比的,多个不同圈子的朋友就能多很多资源。”
不过她不知道今次张震是为了什么请大家吃饭,不过这吃饭应酬嘛,很多时候都是为了人多场子热闹,除了主宾副宾和主陪副陪,旁人皆是陪衬。
酒桌上除了低头吃菜,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其实也能听到不少趣闻。
今夜吃饭选在懿品尊府,房间号虚朗斋,冯清辉没跟展静一同过来,她下午三点约见了王助理嘴中那个非她做倾听不行的来访者。
因为是初次接触,随便聊了聊便耽误了下班时间。
初进门里面已经上了几个菜,不过众人没动筷子,说是主角还没到,一眼扫去没几个熟悉面孔,除了展静、张震她都不认识。
张震主动给她介绍,这位是某部门经理那位是某销售主管,冯清辉一一过了眼,主动递手跟人问候,她脸盲,嘴上热忱寒暄,其实一转眼就给忘。
顾初旭也教过她不少酒桌上的礼仪文化,大多都是携带家眷的那种非正式场合,两人坐在一起,他看到什么就会借着给她夹菜的时候低语点拨。
张震介绍完靠近里面打牌的那一波,又介绍了一下紧挨着窗楞喝茶的两位,一个是博士毕业的高校讲师,名字中带一个“岳”字,因为某位相声演员太知名,所以戏称他是“东峪小岳岳”。
另一位是女性,散着一头乌黑长直发,发量浓密让冯清辉艳羡,此人叫祖玉,也是位高材生,特别像颜值巅峰期时的桑迪牛顿,只不过这是亚洲版本,东方黄皮肤的美女。
鬼使神差下两人被安排到一处,冯清辉别得优点没有,就是人没架子,比较会活跃场子,一来二去就聊了起来。
相互留了微信号,互递了名片,对方一看简介原来是心理咨询师,表情虽然算不上肃然起敬,但也带着两分意想不到和相见恨晚。
张震这次叫来的一桌人鱼龙混杂,真是各行各业都到齐。她跟展静是带着目的来的,自然就得想方设法往那方面引。
某部门经理不到六十岁成了地中海,大概是毛爷爷铁粉,看见墙上挂着年轻时老毛做的词,感叹感慨了一番。
冯清辉等他感叹完,低头询问岳如晋是否知道关于高校收回众创空间的事,他沉吟了一番:“我不清楚,但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冯清辉一听有戏,也没算白来。
喝酒喝到三分醉,冯清辉出来找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正好看见电梯门打开,人头攒动,下来一群人,衣冠楚楚,西装笔挺,不是精英就是大牌政/客非社会精英。
冯清辉刚要收回视线,耳畔响起低沉浑厚的笑声:“活动改期了,马上通知下去。试着联络一下李凡硕,不用跟他解释,他到时追问就让他来找我……”
顾初旭边说边往这边走,抬头便瞧见她。
第8章
冯清辉在顾初旭公司一向很高调,出入他办公室就如自己家一样来去自如,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顾初旭已经有家室,且老婆漂亮不好惹,用展静的话说就是:臭德行,跋扈惯了。
不过这次她环视了一圈,也就对几个助理秘书打扮的人有印象。
他极其自然地回头吩咐了一句:“先带他们进去喝茶。”
随后把一干人等丢在身后,突兀地上前两步,瞧了瞧她,唇边勾勒出一抹笑:“今天又有应酬?你最近应酬不少。”
冯清辉说:“张经理请客,我就来蹭饭吃了。你要说你也有饭局,我肯定去蹭你的饭,毕竟你这档次比他高,可惜你肯定不让我去。”
“又是张经理,看样子这个张经理人缘不错。”冯清辉搞不清这男人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事情没解决就得捧着人家,跟人缘好不好没关系。”冯清辉解释。
他看过来,眨了眨眼,视线很快又转到别处。
才刚说不到两句话,顾初旭这边已经有人打电话催,好像公司没了他就不能转,白天会议多,手机习惯性调成震动,他低头拿出黑壳手机扫了一眼,直接拒绝。
这厮今日穿着深黑色风衣,里面是件单薄的浅蓝色休闲衫,没系领带,看起来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昨晚冯清辉半推半就不太情愿,如果当时看见他这身打扮,估计不会不情愿。
“我这边在催,”顾初旭缓慢抬起头,瞧着她稍微斟酌了一下,“你先去吧,房间号给我,待会儿有机会跟这位张经理喝一杯。”
冯清辉知道他公务繁忙,辛苦,这些小事从一开始就没想打搅他。
不过他话到这,又恰巧都在懿品尊府吃饭,左不过是需要他抽一个去卫生间的功夫就成,也正好浇灭张经理的不正当心思。
顾初旭在冯清辉这里,一直是相当拿得出手的资本,且相当乐意拿出手,别人说她炫也罢,说她不低调也罢,她根本不想care。
冯清辉回到包厢喝了一盏茶才发觉身旁少了一个人,好像是叫祖什么来着,她想了想,叫祖玉。
这时高校的这位男博士喝多了,张经理并几个男助理正在跟他逗趣儿,冯清辉跟不少学历高的人共处过,其实并不像社会传闻,说什么单纯没有阅历,读书太多年把脑子读傻了,刻板不知道变通。
文科的博士冯清辉不敢打包票,但理工科出身的那些个博士,大多情商智商双高,且从硕士开始,饭局、应酬、出差等等如家常便饭,跟参加工作的上班族的模式差不多,只除了不可被炒鱿鱼这点。
所以,不是这些生意人跟他没话题,是他跟这些人没话题才对。
说的深了奥了,他们不懂,还有拽文嫌疑,同他们插科打诨、开车、聊段子又实在有辱斯文,面对着不太熟的人着实放不开。
展静在她耳旁询问:“坐你旁边那个女的你认识?”
冯清辉提了提眉头,侧过脸边摇头边说:“不认识啊。”
“不认识聊那么热络,我以为遇见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