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看样子,这老东西在安陆县知县面前混得那么好,不是没有原因的……莲儿,你听听他说的这些话……我敢打赌,如果今儿个听这番话的人不是绿娘而是原主,只怕,她已经被这老东西糊弄的主动去再寻一回短见了!”
  方莲儿也有些被胡大仙的表现给吓到了。
  它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楚妙璃,“主人……这胡大仙该不会是因为发现自己打不过绿娘,所以才决定另辟蹊径的采取怀柔手段吧?”
  “除了这个原因以外,你觉得还会是什么原因呢?”楚妙璃不答反问,望向胡大仙的眼神也罕见地带出了几分凝重。
  楚妙璃很清楚,像这种能屈能伸的毒蛇咬起人来,才真真可以够得上的一句入骨三分。
  向来唯自家主人马首是瞻的方莲儿被楚妙璃语气里的紧绷之意感染了,它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主人,您说,我们要不要提醒绿娘一句?”
  “不用了,我相信绿娘不会这么容易被胡大仙所蛊惑的!”对于方莲儿的提议,楚妙璃想都没想的选择了回绝。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既然已经把这件事交到了绿娘的手中,那么,就应该相信绿娘能够做到最好。
  事实上,绿娘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
  “师傅,如果说一定要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了解我的人,那么,这个人只会是你,因为我们曾经相依为命多年,如果反而论之,这世上最了解的人,也只会是我,只会是我这个为了给你背黑锅,而阴阳相隔的徒弟。”
  绿娘在胡大仙故作哀怜地表情中,侃侃而谈。
  “我知道您为什么要和我说刚才那样一番话,您不过是想要用那样的方式打动我,让我放弃戳穿您真面目的举动罢了,只是,在您毫不犹豫推我出去顶缸,又毫不犹豫将专门针对鬼物的桃木长剑刺入我身体里以后,我就已经对您死心了……彻底的死心了!”
  绿娘唇角微翘,“我不想要再像从前那样为您而活着了,所以,师傅,您接受现实吧!”
  “……老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朽也相信在座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不会被你给蛊惑!”胡大仙硬着头皮说道,同时用充满希冀的眼神去看安陆县知县,期盼着能够取得对方的支持。
  早已经被胡大仙洗脑的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快忘记大半的安陆县县令在接到胡大仙的暗示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帮腔道:“凡事都要讲个证据,不知道……不知道这位姑娘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确实是大仙的关门弟子,而非其他与大仙有仇之人,故意派来败坏大仙名声的呢。”
  “相公!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县令夫人在听了安陆县县令的话后,忍不住吼了丈夫一句,望向他的眼神,也像是要杀人一般,弥漫着杀气。
  和自家娘子成亲以后,就自动自发变成了一个耙耳朵的安陆县县令被县令夫人吼得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娘子……娘子息怒……”他小小声地嗫嚅着:“我这不也是讲究个实事求是嘛……”
  “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怎么当上这个县令的!”绿娘眼带怜悯的从安陆县县令身上扫过,“你要证据?好啊,我给你!”
  绿娘一边说,一边将楚妙璃早已经准备好的符箓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对准胡大仙释放而出。
  本能感到危险的胡大仙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朝后退了数步。
  见此情形的绿娘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师傅,我向您扔的这道符,在开启后,就已经自动锁定了您的气息,不论您怎样逃避,它最终都会进入您身体里去,既如此,您又何苦在这般苦苦挣扎?”
  在绿娘的话语中,几次闪避,都没能逃过那道符箓追踪的胡大仙面色大变。
  “胡璃,你给为师说实话,这到底是张什么符?!”心乱如麻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绿娘面前,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知道胡大仙此时已经方寸大乱的绿娘再次眼带讥诮的扯了扯嘴角,不发一言。
  而它这堪称忤逆的举动,无疑深深刺激了原本一直把它所假扮的原主当奴仆一样看待的胡大仙。
  “你说话啊,”他扭曲着面孔,睚眦欲裂地拼命冲着面无表情的绿娘咆哮,“为师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出声?你这叫欺师灭祖你知道吗?”
  向来把自己的老命看的极重的胡大仙在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这道符箓以后,情绪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从出现在胡大仙面前,就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幕的绿娘忍不住又扯了扯嘴角,泣血的双眸也因为嘲弄而微微玩了起来。
  “为师?”它慢条斯理都重复,“大仙,您这是被小女子突然拿出来的符箓给吓糊涂了吗?难道,您这么快就忘记了,就在刚才,您还说我是个冒牌货呢!”
  一直以来都对胡大仙深信不疑的安陆县知县和众百姓们也满脸错愕的看着前者。
  此时此刻,他们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听到大仙对眼前这个女鬼自称为师,还叫她胡璃呢?!
  被绿娘这一提醒,才浑噩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漏了马脚的胡大仙就如同中了定身穴一样僵立原地。
  而一直在他脑袋上绕个不停的符箓也趁此机会,猛然扎进了他百会穴中。
  心跳如雷的胡大仙在那符箓钻入自己脑袋中后,只觉眼前陡然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时已经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了的安陆县知县纠结了好一阵子,才一边打量着宛若木头人一样的胡大仙,一边颤声冲着绿娘问道:“姑娘,大……大仙他这是怎么了?!”
  “他没有任何问题,”绿娘脸上表情很是平静的望着自己面前的提线木偶,“县令大人,你不是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个实事求是吗?既然这样,你还不快上前去好好问一问他,问一问他,你的妻儿究竟是谁害死的!”
  “问?姑娘要下官去问一问他?”安陆县知县满脸错愕地将绿娘的话重复了一遍,半晌,才指着自己的鼻子又道:“听姑娘这话的意思是……不论下官问大仙什么,大仙都会回答吗?”
  “不错!”绿娘用斩钉截铁地语气说道。
  “呃……姑娘,”安陆县县令下意识地又眨巴了两下眼睛,“你确定你没有开玩笑吗?大仙他……大仙他真的不论下官问什么都会……都会回答吗?”
  “相公!”这次,不等绿娘开口,心急如焚的县令夫人已经抢先一步夺过话匣子道:“你不是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好的吗?既然这样,那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倒是上去问啊!”
  “……”安陆县知县被自家娘子催得满头黑线,但他向来是个一根筋,要不然也不会被胡大仙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来。
  是以,不论自家娘子怎么催,他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恐怖女鬼,希望它能够再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复。
  “是的,他会回答,而且是毫无保留的回答。”绿娘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道符是我从一位极为厉害的大能手里求来的,它直指本心又作用于灵魂,所以也叫做拷魂问心符!”
  “拷问自己本心和魂魄的符箓吗?”安陆县县令满眼动容地深吸了口气,带着三分茫然七分不可置信地抬脚走到他敬若神明的胡大仙面前,声线微颤地把他心中的疑问,一个个当着的在场所有人的面问了出来。
  第150章 野狐禅(9)
  在这个世界,就画符而言,楚妙璃若想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当安陆县县令半信半疑的站到胡大仙面前,把他心中积攒已久的疑问陆续问出来时,胡大仙就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般,对他的问题有问必答——而安陆县县令的脸色也因为前者的回答,一点点的变得青白交错起来。
  尤其是当他颤声问胡大仙为什么要这么做,胡大仙却一脸幸灾乐祸的说他就喜欢把他们当猴耍的时候。
  “亏得本官一直以来都对你信任有加……你……你简直岂有此理!”安陆县县令手指微颤地指着胡大仙,望向他的眼神几乎要杀人。
  和安陆县县令一样难以置信的还有安陆县的百姓。
  他们刚才有多推崇胡大仙,现在就有多为自己的识人不明感到羞耻。
  ——尤其是那些口口声声说要用重金把胡大仙给请回家里去的。
  “大人,您何必再与这招摇撞骗的老家伙多费唇舌,干脆把他押入大牢,待得秋后,给他一个痛快吧!”有那觉得自己自尊被挑衅了的富商大贾更是铁青着脸,纷纷在下面建言。
  显然,他们都被胡大仙那提及他们时的戏谑口吻给气了个够呛。
  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既想他们的钱,又要害他们的亲人,还要在背后偷偷的笑话他们。
  自觉尊严受到了巨大挑衅的安陆县知县在听了那些富商大贾的话后,却是冷笑一声,“待得秋后?!不!我哪怕是拼着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不要——今天也要杀了这老畜生为我的妻儿报仇!”
  说完,他在大家的惊呼声中,猛然拔出已经被胡大仙回剑入鞘的桃木长剑,动作迅疾狠辣地朝着胡大仙右胸处疾刺了过去。
  原本一直在半空中,好整以暇看着这一幕的楚妙璃在见到安陆县知县迅疾有力地挥舞着桃木长剑,朝胡大仙右胸处猛刺过去时,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陡然一个鲤鱼打滚,对着法台上的绿娘用心音急声喝道:“拦下他!”
  绿娘虽然不知道它家主人为什么要它拦下安陆县知县这大快人心的举动,但主仆俩多年以来的默契,让它几乎条件反射地闪身上前,驱动法力,打落了安陆县知县手中将将就要刺入胡大仙胸腔里的锋利长剑。
  胡大仙随身佩备的长剑虽然是桃木制成,但却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远非寻常铁木之剑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安陆县县令没想到他这必杀的一击居然会被‘人’阻止!
  而阻止他的——还是胡大仙专门用来甩锅的关门弟子胡璃。
  “胡姑娘,我知道你很在乎胡大仙这个师傅,要不然也不会在你师傅治死了我妻儿后,毫不犹豫地代他赴死,但是,他并不值得你这样做,不是吗?”
  “……”虽然当机立断出手拦下了安陆县知县,但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绿娘。
  “胡姑娘,你刚才说我助纣为虐,我承认,我确实识人不清,误做了恶人的帮凶,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和我犯相同的错误,对不对?”直接把绿娘的茫然当作了迟疑的安陆县知县语声诚恳。
  “……”继续无措沉默的绿娘。
  发现这样下去不行的楚妙璃开始尝试着灵魂出窍,意图用这样的方式,与本就是她追随者的绿娘融为一体。
  “胡姑娘,我与你师傅之间,牵扯着两笔血债,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他,为我的妻儿报仇雪恨!”压根就不知道天上某个人马上就要降临的安陆县知县还在用一种充满仇恨的口吻与绿娘交谈着。
  对于安陆县知县的痛苦,安陆县的百姓们很是感同身受。
  在他们看来,如果是他们碰到这样的情况,只怕也会如安陆县知县一样,一心想着要手刃对方,为妻儿复仇的。
  “相公!”因为丈夫的迷途知返,终于放弃与他怄气的知县夫人目光柔和地唤了他一声,“总算你醒悟的还不算太晚,但是,我这个做娘子的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杀人,你是个为民谋福利的好官,不应该把自己的大好前途糟蹋在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身上!”
  “可是娘子!我只要一想起他对我们家做的那些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啊!”安陆县知县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悲愤的味道,“若不是我误信了这老畜生,你和我们的孩儿,又怎么会……又怎么会……”
  “相公!从头到尾我就没说过要放过他!”早已经对胡大仙恨之入骨的知县夫人目露凶光地瞪视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僵立在它们母子面前的胡大仙,缓缓开口道:“你不能杀他,不代表,我也不能杀他!”
  要知道,在暗地里不动声色帮了它们母子一把的楚妙璃不仅给了它们母子现身于人前的机会,还给了它们亲手欧报仇的力量。
  “好吧,娘子,那你一定要让他死得非常痛苦才行!”作为一个惯听妻话的耙耳朵,安陆县知县尽管很想亲手了结了胡大仙,但还是悻悻然地住了手,把结果胡大仙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妻子。
  知县夫人对自己丈夫的听话十分满意。
  它这个相公虽然在大事上有些糊涂,但是对它这个做妻子的却委实不薄……
  回想生前两人那些蜜里调油的美好时光,知县夫人眼眶微微有些发涩。
  心知自己这一动手,只怕与丈夫就是永诀的它用力闭了闭眼睛,一边慢慢将自己的鬼爪伸出来,一边眼神温柔而留恋地对安陆县知县道:“相公,以后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也要好好的生活啊!如果可能的话,我会一直在奈何桥上等你的,等你过来与我重逢。”
  说完,它再不犹豫地抱着儿子,朝着胡大仙所在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眼瞅着知县夫人那锋利的鬼爪就要撕开胡大仙的喉管,一声“住手!”毫无征兆地从绿娘口中喊了出来。
  身形陡然一停的知县夫人下意识地朝绿娘望了过来。
  “胡姑娘,“它紧锁着眉头,恼声道:“我以为我相公刚才已经说服你了!”
  一直以来,都对胡大仙这个关门弟子充满了同病相怜情绪的知县夫人难得的对前者生出了几分烦厌之心。
  它能够理解对方为了胡大仙的养育之恩而几次三番的为胡大仙背锅,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的举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方也能慷他人之慨的来阻止它们母子俩为自己报仇!
  “知县夫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几经尝试,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意志成功降临在绿娘身上的楚妙璃在听了知县夫人的话后,眉毛下意识地就是一挑,“我能够理解你急于报仇的心情,但是,如果我真的这样什么都不做的放任你去报仇,那就是害了你!”
  “……放我去报仇就是害了我?胡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知县夫人满脸狐疑的望着楚妙璃。
  “我这话是什么意思,相信知县大人心里应该是最清楚的,不是吗?”楚妙璃不答反问地将脸转向安陆县县令,眼睛里陡然迸射而出的凛冽锋芒几乎让安陆县县令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
  “胡姑娘,下官听不懂你这话的意思,下官唯一知道的是——”心脏突然跳得异常快的安陆县县令猛然拔高了自己的嗓门,“你因为顾念着自己心里的那点不忍,在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我们报仇!”
  法台下的安陆县百姓们在听了安陆县知县的话以后也纷纷响应,让楚妙璃别再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胡大仙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还说胡大仙根本就不值得楚妙璃这样对他。
  楚妙璃虽然早就猜到安陆县县令有可能会反咬她一口,但是,当他真的以一副受害者的口吻,咬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不过因为顾虑着自身意志随时都可能被打回本体的缘故——毕竟,像这样的意志降临她也是头回尝试——楚妙璃只是略扯了下嘴角,就决定要快刀斩乱麻了。
  她在安陆县县令色厉内荏的控诉中,在县令夫人的惊疑不定中,在安陆县百姓们的不敢苟同中,缓缓伸出了绿娘那只因为魂体而有些虚幻的手。
  与之同时,一道金光璀璨的符箓也开始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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