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陈博衍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我晓得了,之后我会再找空子同阿满说。”说着,转言问道“国公爷如今是什么意思”
  萧逸安晓得他所问,便道“自打三十夜宴之后,父亲见果然如你所说,心意便有些活动了。”一语未休,又叹道“其实,看着太子那个样子,与其让大好江山被陈恒远败个干净,还不如换个人来做。我们忠于大周,却并非只忠于哪一个人。”
  这话说的简直大逆不道,然而陈博衍却深以为然。
  他是亲眼见过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惨景,忠诚于一个不行的人,那又有什么意义萧逸安神色郑重“四殿下,我们助你。”
  宫中,淑妃才看过账目,斜卧在炕上,闭着眼眸揉太阳穴。
  彩霞替她往茶盅里续了水,低声笑道“娘娘劳累了,该好生歇歇。这个胡氏,没那个本事,还要坐那个位子,如今扔下这些烂摊子,都给娘娘收拾了。”
  淑妃没有答话,只是闭目养神。
  她头疼一来果然是因宫务繁杂,胡欣儿掌权这一段,账目错漏极多,还有宫人贪污事宜,少不得要一一纠正过来;二来便是周枫那件事。
  宋氏是淑妃的远房表妹,虽说是亲戚,却也是拐弯抹角的关系。但淑妃从未轻看过他们母子,还怜惜孤儿寡母,时常叫他们进宫来见,便也让陈博衍自幼就同周枫在一处读书玩耍。
  周枫便同陈博衍极好,长大了也总跟着他。
  如今周枫沾上这样的事,偏偏还不是别人,是那胡府的小公子,送上门的把柄人家怎么肯放只怕,就要做一做文章了。
  这若是以往,她还不放在心上。
  可如今陈博衍既然有了争的心思,她这个当母亲自然也都上了心,若为此事牵连了儿子的名声,那可真真恼火了。
  正寻思着,外头宫人便报皇帝驾到。
  淑妃只得压着心事,自炕上起身,整了整衣裳,前往接驾。
  自从胡欣儿出事,皇帝倒时常来长春宫,太后喜闻乐见,淑妃却实在不耐烦。好在宫中新宠甚多,皇帝也不勉强,只是来坐上一坐,说说话,有时吃顿饭便去了,不曾留夜。
  皇帝迈步进门,丢下一句“都起来吧。”
  淑妃听这话音似有不悦,心中便警醒起来,面上一无变化,自地下起来。
  皇帝走到炕边坐下,看炕几上摆着几本账册,随口问道“淑妃理账呢”
  淑妃走到跟前,回道“回皇上的话,正是。虽说年还未过完,但各处的事情都乱起来,还是早些收拾起来为好。”她话没说透,却已将胡欣儿之前戳的乱子给带了出来。
  果然,皇帝脸色微变,意兴阑珊道“你一向勤勉心细,宫里的事交给你,朕都放心。”
  淑妃浅笑,适逢宫人送茶上来,她便亲手端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茶,并没有吃,两眼看着她,沉声问道“朕听闻,你有个娘家外甥,近来竟出了人命官司,还将老四裹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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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淑妃倒是不慌不忙,她将摊着的账册一一收起,转身交给了喜鹊,方才说道“皇上这消息倒是来得快,外头民间的官司罢了,竟也能上达天听。”说着,她笑了笑,望着皇帝;“这是谁向皇上告状了不成不然,这官司还没到大理寺,难不成王刺史竟然连审案之能也没了,还要写折子上奏请示皇上”
  皇帝脸上爬过一丝狼狈,被淑妃那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竟有些躲闪。
  他低头吃了口茶,遮掩了过去,随口道了一句“还是你这里泡的茶,更合口味些。”
  淑妃跟了他多年,对他的性子脾气了如指掌,走上前去笑了笑“这新上来的姐妹,到底生疏,伺候的不甚周到,只是这替人说话的本事习学的倒是快呢。”
  胡欣儿倒台,宫中便出了空缺,那些心里还存着念想的嫔妃,各个都欢喜不已,谁知皇帝却又新宠了两名戏乐班子的乐伶都是色艺双全之辈,加之年轻,便颇得皇帝喜欢,连着几日都招了她们侍寝。
  那些期盼着雨露恩宠的嫔妃自然颓丧不已,便有气愤不过的,来淑妃跟前架桥拨火,挑唆生事。淑妃虽不在乎这些,却也心生好奇,私下着人查了一番。
  打探之下,淑妃才发觉,这两名乐伶原来都是胡府引荐入宫的,在戏乐班子倒也安分守己,只在胡欣儿出事之后,方才走了出来。
  淑妃倒也有些佩服胡欣儿,年纪虽小却知道事看前后,给自己留个后手,虽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对皇帝就是好用。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是要用上这两个妮子了。
  周枫那件官司,陈博衍早已告诉过她了,母子两个揣摩了许久,始终不知这胡府到底打的哪路算盘,只是胡欣儿此时挑起这事,必定来意不善。
  所以皇帝才开口,淑妃便已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了。
  然而皇帝到底还是皇帝,他被淑妃噎了这一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将茶碗往炕几上一撂,斥道“淑妃,你这算是犯上”
  淑妃当即俯身拜倒,说道“那便请皇上治罪。”
  皇帝看着那满头珠翠的发髻,看似恭敬的身姿,竟而一时哑了。
  他拿淑妃是有些没办法的,之前胡欣儿执掌内务,把宫里闹得一团乱,如今要收拾起来,需得一个能干熟稔之人方可。太后上了年纪,有心无力。贤妃身体虚弱,不问事已久,其余的也都是些扶不起来的,唯独淑妃能收拾这样的乱局。
  皇帝这才惊觉,自己竟然陷入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他竟然需要倚靠这个女人。
  而淑妃对他的冷漠,让他实在不是滋味儿。他新进宠幸了两个乐伶,宫妃人人自危,却唯独淑妃不闻不问,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男人大概都有些这样的贱毛病,越是不将他当一回事,他便越要贴上去,便是这九五之尊也难逃例外。
  皇帝咳嗽了一声,静了半晌,方才说道“朕此番不与你计较,起来吧。你是宫中老人,这些规矩忌讳,该比旁人更明白才是,不要失了分寸。”
  淑妃谢恩起身,听皇帝这般故作姿态,心中笑了一下,脸上还是平常。
  皇帝便又说道“这桩官司,朕听闻是老武安侯的独子周枫,同胡府的小公子一起吃花酒闹事,为争抢粉头,失手将胡家的小公子打死了老四也在场,还将周枫叫了回去。”说着,那眉头便不由的皱了一下。
  淑妃听这话,明着已经是将罪责算在了周枫头上,笑了笑说道“还是臣妾之前说的,这新上来的姊妹真爱学嘴,王大人尚未送折子进来,皇上就知道的这般清楚了”说着,一双妙目紧盯着皇帝,追问“皇上是从哪里听到的”
  皇帝有些窘迫,停了半晌,才说道“你且莫管这个,朕只想问问,老四确实和这事有牵扯”
  淑妃笑了笑,说道“臣妾所知,与皇上听到的大概情形也差不了多少。只是,那两个粉头都是胡家的小少爷叫去的,并非是周枫。这争抢粉头,更是无稽。周枫那孩子,皇上您也是见过的,为人憨厚,见了姑娘就要脸红,哪里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皇帝看着她,说道“朕听来的,却并非如此。再说,周枫那恶名满京皆知,干出这样的事来,不足为奇。”
  淑妃浅笑“皇上,你我皆不曾亲眼看见,都是道听途说。事实如何,不该由刺史府审理之后,方才明了么”
  皇帝说不出话来,他此次过来,本意是要借着这件事,迫着淑妃吐口能放胡欣儿一马,但他没想到淑妃竟这般难以掌控,他以往曾称赞过的聪明机敏,如今都成了对付自己的利器。
  新进抬举的两个乐伶,都是胡府送进宫里来的,他哪里不知道只是宫里好一段没有新面孔了,最合他意的胡欣儿又进了冷宫,想着区区两个女子也翻不了天,便放心的放在了身边。
  然而,这二女虽容貌可人,才艺出众,到底是新人,不知他的习惯喜好,日常伺候也就不及胡欣儿来的舒坦。
  其他人,皇帝看不入眼,而淑妃又总是淡淡的。
  这么一来二去,没两日功夫,皇帝便又念起了胡欣儿的好,毕竟她是整个皇宫伺候他最周到、最体贴的人了。
  那两个乐伶,也没少在他耳朵边念叨,他便打发人问了问胡欣儿近况,听说了胡欣儿在冷宫所受的苦楚,便心疼起来,遂将她犯下的事先在心里减了三成,又自说自话都是她娘家的错,她人在宫里哪里会知道。
  这念头一起,竟想将她自冷宫赦免出来了,只是面上没个说辞,所以来找淑妃,想着将那件事查探结果,给胡欣儿做个不知情就罢。
  但没想到,踏进长春宫,这话未出口,就先被淑妃将了几军。
  淑妃哪里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估摸着这几日下来,老病也该发了,便赶在他开口之前,先说道“皇上,三十夜宴里的事,臣妾已查探出大致情形了。”
  皇帝立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腰身,言道“你说。”
  淑妃便道“那仙鹤是年二十八送进宫里来的,起初并未送到饲兽处,而是在胡昭仪的钟粹宫里养了两日。三十那日,还是胡昭仪亲自送到保和殿的。内侍省的人说,因胡昭仪十分重视仙鹤,几乎寸步不离,直至上场前,方才回到殿上。”
  皇帝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去,胡欣儿寸步不离守着仙鹤,那岂不是说至少喂药一事,她是知情的淑妃看着他的脸色,趁势又道了一句“尚席官也称,有小太监亲眼看见,胡昭仪喂食仙鹤面饼果脯等物,除此之外那鹤再没吃别的。那小太监如今已作为人质,扣在了掖庭局。”
  皇帝脸色森冷,好容易起来的怜香惜玉之意,顿时打散了大半。
  吃完了一盏茶,他起身道“走了,还要去前头看看。”
  淑妃将他送到门上,目送皇帝的仪仗离开,她方才在喜鹊搀扶下起来。
  喜鹊轻轻问道“娘娘,皇上今儿过来,很是奇怪呢,似乎有话,又没说出来。”
  淑妃嘴角一扬“本宫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还不到时候呢。”
  胡欣儿在冷宫听到这消息,气急败坏,在屋中连连顿足。
  一旁的老太监点头哈腰“主子,您莫急,小心气坏了身子。”
  地下火盆里炭火红旺,将胡欣儿的脸照的艳红一片,她目光冷厉,咬牙切齿“这个老狐狸,竟然敢阻我”
  如今在这冷宫里,她的日子比之前可好了太多,别说火盆,几乎要什么,都会有人替她去置办,哪里像个打入冷宫的妃子那老太监见识了她的能耐,便死心塌地的跟着她,亦步亦趋,任凭她差遣吩咐。
  胡欣儿转了两圈,将心中的怒火暂压了下去,腹中筹谋着原指望着皇帝能看在家里出了白事,能怜惜我些,没想到淑妃竟这般难缠。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好从别处下手。不成,就只好先用那个丫头了。
  想到此,她便向那老太监吩咐道“午后,你不必去东宫了,到寿康宫见宝禄郡主一面。”说着,又低语了几句,便说道“你只管去,她都清楚。你就告诉她,再不动手,往后可就没机会了。等我出去,我也再不管她了。”
  老太监连连应诺,说道“您放心,我保管带到。”
  胡欣儿脸上泛起了一抹冷笑,既然淑妃挡她,那就别怪她要先除掉她了。
  宝禄郡主身份尴尬,如若真和陈博衍有了什么,这对母子就等着雷霆震怒吧。
  安国公府里,自从陈博衍那日过府之后,便再没来过。
  外头再怎么动荡,内宅却还是风平浪静。
  萧月白和萧柔,闲暇无事便日日凑在一处,商议周枫那件官司如何了结。
  然而两个内宅女子,说来说去,总没个行之有效的好法子。
  这日,萧柔又来闲月阁,看萧月白正在桌前全神贯注的写着什么,蹑手蹑脚的上前,拍了她一下“丫头写什么呢”
  萧月白吓了一跳,回头嗔道“柔姐姐,你唬死我好了。”说着,又问道“打发去侯府的人回来了,伯母还好”
  萧柔点了点头,说道“今儿知道了一件好事,伯母精神头倒起来些了。”
  自从周枫出事,萧柔担心他母亲无人照料,自己又不能亲自过去,便每日打发人过府探望,送些点心吃食。
  武安侯在世时,同萧覃也有些交情,两家有这些往来,倒也不算什么。
  萧月白心里奇怪,问道“什么好事”
  萧柔凑在她耳边,低低道了一句“四爷派人打探出来,那胡府的小公子,其实是因花柳病死的。”
  萧月白听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第67章
  花柳病,那是脏病。
  萧家姊妹长于深闺,原是不该知道的,然而萧家族内曾有个远房的族叔,为人不检点,酷爱飘风戏月,不多久便得了一件怪病,浑身浮肿溃烂,病到末期,恶臭熏天,人不能近前。这族叔死后,也没入土,而是拉到化人场烧了。国公府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萧月白还是听下人说起,方才知晓有这样的病。
  胡府的小少爷,那也是王孙公子,竟然能得上这样的病,那也真算丑闻一桩了。
  萧月白皱了皱鼻子,满脸嫌恶,说道“他得这样的病死了,竟然还能赖给周大哥,这一家人真可谓是无耻至极了。”
  萧柔却是一脸兴奋“他是得病死的,自是不关那蛮子的事了,官司是必定能打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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