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季淮看得皱眉。
  宋莎莎便热心给他科普:“这个群里有匿名功能,就是发出来,没人知道到底是谁说的,所以大家都比较放肆。不过正因为匿名,大家说的都是心里话啊,可见你有多么受欢迎!你刚才没来,没看到有好多别班的女生来看你呢,还有刚才在门口碰到的梁络羽,她可是公认的校花!”
  “你很闲?”季淮斜眼看着她,“有空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作业都写完了?写完了就拿过来我检查。”
  “啊……还没呢。”宋莎莎立马咬住唇,把手机收起来,老老实实翻出作业本,开始做题。
  做完了去找季淮检查,然后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连这种基本的概念都记不住,你还想进前二十名?”季淮冷冷道,“让你背三大定律,到现在还分不清楚。讲过的错题还会再错,今天会了明天又忘。有空去关心别人的八卦,没空关心自己的学习。你就是这么跟我保证的?”
  宋莎莎被他说得无地自容,红着脸讷讷道:“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季淮也说不清自己从哪里冒出来这一股火,明明他觉得宋莎莎最近进步不少,是想表扬她的,可是出口却成了指责。微微缓了缓语气,他又低声道:“抱歉,是我语气太重了。”
  宋莎莎连忙摇头。
  垂下眼帘,她默默改那些错题,一边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了,要留出时间好好学习。她可是要报考舞蹈类艺术生,争取有一天和卢兰老师同台演出,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女人!哪有那个闲功夫看八卦呢!
  周末两天,除了去上舞蹈班,宋莎莎便在家里刻苦学习。写完语文试卷,又背英语单词,做完化学练习册,又改数学错题……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半道却被一道地理题卡住了。
  宋莎莎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翻出手机,给季淮拨打求助电话。
  结果电话刚响两声,就被挂断了。
  宋莎莎拿着手机,有些愣。在干啥呀,怎么不接电话呢?
  正在她迟疑的时候,季淮的电话又打回来了。
  “刚在图书馆。”季淮问道,“有事?”
  “嗯……有道地理题不会做。”宋莎莎嘿嘿笑,“能不能给我讲讲?”
  话说完,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在学校就一天到晚拉着季淮给她讲题,现在连周末都不放过。
  “哪道题?”季淮倒是没有不耐烦。
  宋莎莎连忙道:“就是地理作业第三道大题,算时差那个。”
  季淮知道她什么水平,于是道:“那题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晚上来学校上自习再讲吧。”
  “哦……那好吧。”宋莎莎又问道,“你在学校图书馆吗?”
  “不是,在市图书馆,过来借几本书。”
  “你没回渝北吗?”
  “没有。”季淮淡淡道,“这周没什么事,就不回去了。”
  宋莎莎又哦了一声,刚想说没什么事就挂了,忽然听到季淮道:“市图书馆这边有书画展览,要不要来看?”
  “什么书画展览?”
  “一些明清年间的书画,有唐寅的《落霞孤鹜图》,还有一套郑板桥的《墨竹图》。”
  宋莎莎顿时来了兴趣,想去看看唐伯虎还有这位扬州八怪之首的真迹。她家离市图书馆不远,作业也写得差不多了,去看完展览,正好和季淮一起回学校上晚自习。于是她立马欢快道:“等着我哦,十分钟马上到!”
  第18章
  因为爹妈都不在家,宋莎莎收拾起书包,让保姆姜姨开着买菜车把她送到市图书馆。
  远远地便看到季淮站在大门口的台阶旁等着,少年长得高高瘦瘦的,左手臂弯里夹着几本书,右耳朵里塞着耳机,似乎正在听音乐。
  宋莎莎快步跑过去,笑着和他打招呼。
  看到她来了,季淮摘下耳机揣回兜里,眸色微暖:“走吧,还有一个小时就要闭馆了。”
  季淮早已买好票,两人进了展览大厅,只见里面静悄悄的,靠墙悬挂着一幅幅或浓墨重彩或轻云流水的书画作品,顶上还安装有射灯打着光。每处展览墙旁边都有一名解说员,向观赏的人们介绍墙上字画的作者生平以及书画成就。
  宋莎莎虽然不懂书画,但也能看出那些字画之间的美感。看展览这种事见仁见智,即使得不到什么实质性启发和感悟,能够瞻仰一番古人的遗迹,感受一下古朴厚重的中华文化也是好的。
  跟着三三两两的人流往前走着,渐渐到了场地中央,正中的北墙上悬挂着唐寅的《落霞孤鹜图》,还有一套郑板桥的《墨竹图》。大概是这两个人的名气最大,所以位置最佳。
  宋莎莎听了会儿解说,然后仰头看墙上的字画,觉得郑板桥的《墨竹图》尤其好看。那一丛丛墨竹好像真的一样,有的在风中摇曳,有的在雨里点头,惟妙惟肖,鲜活生动。郑板桥一定是一个十分热爱生活的人,才能画出这样逼真的竹子。
  再看看旁边那副唐寅画的《落霞孤鹜图》,除了觉得画得好,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宋莎莎悄声问季淮:“那个唐伯虎,真的娶了秋香吗?”
  季淮正盯着那副《落霞孤鹜图》出神,闻言淡淡道:“没有,都是讹传。”
  “真的吗?”宋莎莎有些不信,“难道三笑姻缘都是假的?”
  季淮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那些都是杜撰,世人都喜欢才子佳人的美好传说,但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那是怎么样的?”宋莎莎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有些好奇。
  抬目看着墙上的画,季淮低声道:“其实唐伯虎命途十分坎坷,可以说是历史上最悲惨的文人之一了。他的父母、妻和子、妹妹在短短两年间相继离世,只剩他一人孤苦无依。后来因为科场舞弊案受到牵连,他年纪轻轻又被断了仕途。在那‘学而优则仕’的封建社会,断了仕途的文人就如同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他空有满腔才华抱负,却只能四处漂泊,穷困潦倒……然而经历过那么多磨难,唐伯虎依然能画出这样的画。你看他的画,就能感受到他的心胸。”
  宋莎莎听得唏嘘,抬头看着那副《落霞孤鹜图》,只见那画中巍巍山峰,脉脉青松,苍阁峻柳,一人在阁中看着远处的落霞孤鹜……那种悲旷中的洒脱之感,竟然看得人有些想哭。
  季淮垂眸看着她,笑了笑,抬手拍拍她的头:“走吧,再去看看别的。”
  宋莎莎连忙把眼底的酸涩憋回去,跟着他去看别的书画。
  偌大一个展览厅分成东西两区,刚才看过的东区都是画作,西区这边都是书法。两人走走停停,看了大半,忽然间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人影。
  看那一身笔挺的西装,鼻梁上戴的无框眼睛,还有嘴角边那一抹斯文透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不是宋彦成是谁?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她小叔,宋莎莎刚要上前打招呼,季淮却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宋老师是和旁边那人一起来的吧?”
  宋莎莎这才注意到,宋彦成旁边还站着一位很漂亮的小姐姐,两人有说有笑的,姿态有些亲密。
  难道她那单身solo了二十七八年的小叔叔,终于铁树要开花了?
  宋莎莎顿时亮起眼睛,就要冲过去抓个现行。
  然而还不等她迈步,季淮却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别过去捣乱,我们走。”
  说着便押着宋莎莎绕过宋彦成他们,从侧边的通道走出展览厅。
  “你干吗不让我过去呀?”宋莎莎还有些不甘心,“小宋同志还瞒着我们家里人呢,竟然背着我们找对象还不肯承认。”
  季淮凉凉地看着她:“难道你想以后每节化学课,都被宋老师叫到黑板上去做题?”
  宋莎莎闻言顿时打了个冷颤,连忙把脖子缩起来,讪讪地笑:“哎呀呀,幸亏你叫住我了!”
  季淮问道:“饿不饿,吃饭去吧?”
  “早就饿了!”宋莎莎连忙点头,“季兄刚刚救我一命,大恩不言谢,晚上我就请季兄吃个晚饭吧。二十块钱的标准,想吃什么随便挑!”
  季淮默默看着她,一脸的无语。
  最后宋莎莎带着季淮去了她很喜欢吃的一家腊肉饭,不管什么口味都是二十块钱一份,果然很标准。
  “你尝尝他家的香菇腊肉饭,特别好吃啊!”宋莎莎热情推荐,于是她和季淮一人点了一份香菇腊肉饭。
  正是晚饭点儿,这家店里人很多,十多张小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可见这家口味还不错。
  宋莎莎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看起来一脸的满足。
  季淮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也就正常水平,不禁问道:“真有那么好吃吗,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吃腊肉?”
  “也不是。”宋莎莎摇头,“主要是这两天被我妈荼毒坏了,她为了展示自己的母爱,一到周末就主动要求给我做饭吃。”
  “徐老师?”
  “是啊。”宋莎莎笑,“你别看她长得漂亮,做饭可难吃了。我和我爸只能忍着,怕打击她。”
  季淮嘴角牵强地一抿,垂下眼帘。
  宋莎莎吃得有点噎,喝了点水,又问道:“你妈妈做饭好吃吗?”
  季淮顿了一会儿,放下筷子,没说话。
  宋莎莎打量着他的神色,渐渐收起笑容,有些紧张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妈……她在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就去世了。”季淮看着桌上的腊肉饭,淡淡道,“我已经不记得她做的饭是什么味道了。”
  宋莎莎顿时咬住舌头,后悔自己不该乱说话,讪讪地小声道:“对不起啊……”
  看着她那一脸的懊悔和圆圆的大眼睛里丝毫不加掩饰的同情,季淮默默摇头,憋得发疼的心脏忽然破开一个想要倾诉的出口:“我妈是车祸去世的,当时我跟着我爸去外地参观一处挖掘现场,没来得及赶回去。医生说她撑着想见我们最后一面,结果也没见到。”
  想象着那个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小男孩,赶回去以后,看到他的妈妈躺在那里会是什么感受。宋莎莎不禁心疼起来。难怪他总是沉默冰冷,寡言少语的,从小没了妈妈,他该多难受啊。
  眼底噙着泪光,宋莎莎红着眼睛,下巴点点他的腊肉饭:“你把饭吃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从饭馆出来,宋莎莎带着季淮打车去了海边的海神庙。
  傍晚的风很大,海水正在涨潮,翻涌的浪涛使劲拍打着海岸,腾跃的飞沫在风中飞舞。海鸥翻飞的喋叫声里,海神庙四周开满一簇簇火红的彼岸花,在狂风中摇曳成一片火红的海洋。
  拉着季淮走到海神庙前面,只见不大的一座小庙,里面供奉着海神海若的神像雕塑,下方的香炉里插满供奉的香火,跪拜的藤编蒲团已经磨得油黑发亮。
  “这是我们海城这边一座很古老的神庙。”宋莎莎红着眼睛,慢慢道,“因为这块地方,不论种什么草木都无法生长,只有彼岸花能活下来。老人们都说,这座庙能通阴间。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跟亡故的亲人说,那就在这里说吧,他们都能听到。”
  “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迎着肆卷的狂风,宋莎莎使劲吸了吸鼻子,“因为我爷爷奶奶工作很忙,我从小是外婆看大的,她对我特别特别好,是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了。后来外婆年级大了,得了老年痴呆症,她渐渐谁都不认识了,可她还是认得我。上初二那年夏天,我和几个朋友去外地旅游,外婆病重住院,等我赶回来的时候,外婆已经不在了。我后悔极了,我不该出去玩的,明知道外婆身体不好,我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守着她的。”
  紧紧咬着嘴唇,还是忍不住泪水湿了眼眶,宋莎莎抬手擦干净脸,默默道:“每当我想外婆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和她说话。我相信她能听到,她会知道我在想她。”
  转头看着季淮,她一脸认真道:“你有什么话想跟你妈妈说,就在这里说吧,我去那边等你。”
  走到远处绿化带那边,找个排椅坐下,宋莎莎看到季淮跪在那里,好像是哭了。
  那天晚上的风很大,夜空中的星星却很亮。季淮在那里跪了很长时间,那么多年,他一定积攒了很多的话跟他妈妈说。
  宋莎莎坐在排椅上,插上耳机单曲循环《shape of my heart》,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片尾曲。她一直都记得那棵绿油油的大树,小女孩坐在树下,把那盆草种到地上。
  过了很久,远远地看到季淮撑着膝盖站起身,宋莎莎也站起来,看着那个眼眶泛红的男孩一步步向她走来。
  一直走到宋莎莎面前站定,季淮垂眸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把她抱到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宋莎莎,谢谢你。”
  宋莎莎也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用谢,你好点了吧?”
  季淮默默点头:“怎么办?没上晚自习。”
  宋莎莎笑:“没关系,我刚才跟班主任请假了。”
  季淮松开她,直起身问道:“什么理由?”
  宋莎莎脸不红心不跳:“我生理期,你吃坏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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