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崇山冲着青鸢挤眉弄眼了一下,青鸢脸微微一红。
袁彬问道:“正是用膳时分,你们可曾用过?”
“急急忙忙往这里赶,并没有用膳。”青鸢笑道,“或者,奴婢去酒楼打些小菜过来,姑娘和袁大人边吃边聊?”
“不必麻烦!”清浅瞧着桌上的两盆菜肴,问道:“你们平日就吃这个?”
桌上一盆青菜,一盆瓜菜,有几片大肉块夹杂着,虽然分量足够,但是却颇为简陋。
袁彬笑笑道:“很多时候忙起来,连这个都吃不上,啃两口干饼子便算用过了。”
清浅叹道:“别人只道锦衣卫华衣锦服,没料到居然这么辛劳。”
清浅发髻上的玉簪玉色温润气度,高贵又不张扬,正是自己送的那支。
袁彬心中一喜道:“若是你们不嫌弃,不如尝尝我们锦衣卫的饭菜。”
清浅颔首。
崇山笑道:“青鸢姑娘,赶紧取碗筷来,咱们一道吃。”
青鸢取了碗筷,又细细洗刷了一遍,盛了一碗饭给清浅,自己也乘了一碗饭侧着身子坐下。
清浅咀嚼着米饭,不算清香,只是中等的稻米,夹了一筷子青菜,偏咸了些,瓜菜也看不出本色,似乎好几样混杂在一起。
想起前世自己贵为袁夫人,府里上等的粳米,每顿十六个精致小菜,有时甚至更多,清浅有淡淡的歉意,难道前世自己在锦衣玉食的时候,他便在吃这些吗?
崇山夹了一筷子肉给青鸢,笑道:“赶紧,这里头肉不多。”
青鸢吓得直躲道:“谁吃这肥腻腻的肉,我不要。”
清浅夹了一筷子肉,轻轻咀嚼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我如今知道是何意了。”
这已是很好的饭菜了,许多饥民连陈米谷子都吃不上呢,若不如此,林翼何至于家破人亡。
饥民?
清浅突然想起,明德八年秋,一场大饥荒席卷而来,京城都波及到了,只因为自己当时是贵夫人,感受并不真切罢了。
若真是明年秋冬有饥荒,岂不是又有许多人家要如同林翼家人一般流离失所。
见清浅突然发愣,袁彬提醒道:“清浅,咱们边吃边说,你今日突然过来,是为了林翼的案子吧?”
袁彬对清浅的称呼不知不觉由清浅姑娘换成了清浅,清浅却也没有觉得突兀。
清浅放下碗筷道:“我今日见了林翼,林翼的醉生梦死是假的,他是为了麻痹林尚书。”
清浅说了来龙去脉。
袁彬赞道:“这林翼倒是个人才,对香料这一块的造诣无人能及。”
“大后日,林尚书便要去青峰山,正式开祠堂祭祖收下林翼。”清浅扶了扶玉簪道,“咱们能公开见到林翼的场合,恐怕只剩下这一次了。”
袁彬很快领会了清浅的意思:“你打算在青峰山上,揭开林尚书的真面目。”
“是!”清浅侧颜极为清丽,引得袁彬的目光流连。
清浅不适应这种专注的目光,微微咳了咳继续道,“今日我分析了一番,袁大人可否愿意一听。”
袁彬放下碗筷道:“愿闻其详。”
青鸢和崇山如同听书一般,津津有味听着清浅说故事。
清浅将一桩十余年前的谋杀案,娓娓道来。
十四年前,刚中了进士的林宗德意气风发赴柳州上任,尽管前方土匪横行,年轻的林宗德依旧相信,那片土地有最暗的黑,也有最亮的光。
好事成双,林宗德在路途中娶了亲,八品官员的女儿林夫人。
虽然宋氏有几分泼辣,姿色也只是中人之上,但毕竟是官宦之家的女儿,比起父母在老家定亲的女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柳暗花明,事情倾覆总是一瞬间的事情。
林宗德刚踏入柳州的第一日,便被土匪绑了,绑他的土匪是山寨大当家的。
大当家发现自己和林宗德长得居然有几分相似,一样的国字脸,一样的高大身材。
大当家的乘人不备将林宗德斩了,将真的林宗德的首级挂在城门上,谎称抄了土匪的老巢。
为了避人耳目,真正当上官老爷。大当家的即刻对山寨进行血洗,他是大当家的,知道山寨的布置,往往出手便是土匪的死穴。
土匪伤亡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不是小喽啰便是刚如草的,全都没有见过大当家的,对于这些人,大当家的象征性的进行招安。
在招安过程中,若是发现了面熟的土匪,大当家的便以不守规矩为由,当场砍杀。
好容易土匪安定住了,谁料林宗德的父母哥哥上门了,大当家的哪里敢见,给了银子让他们回去,三番四次两下闹掰了,大当家的直接吩咐放火烧死林宗德的家人。
为了避免今后可能出现的隐患,大当家的刻了全家的牌位,随身带着。
因为剿匪功劳大,大当家的被破格一路提拔成了兵部尚书,位极人臣。
清浅分析完毕,总结了一句道:“真正的林宗德十余年前便死了,如今在林府的,是土匪头子。”
崇山的嘴巴长得老大,啊了半日道:“林尚书是个土匪?”
“姑且称他为林尚书吧!”清浅微微一笑道,“与燕夫人一样,他也是假的。”
青鸢摇头道:“姑娘,这里头说不通呀,分明林尚书的身体上有疤痕,赵老伯也说过,那是林尚书小时候跳火坑留下的疤痕,做不得假的。”
袁彬笑了笑淡然道:“十四年前的疤痕和二十四年前的疤痕,并不会有太大区别。”
青鸢惊道:“大人的意思是,十四年前大当家的杀了真正的林大人后,特特仿了一块伤疤?可他又如何得知,这伤疤是火烧的呢?”
袁彬如秋叶落索般道:“因为,林夫人是真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谋划
当袁彬说出林大人是假的,而林夫人是真的之时,凌崇山和青鸢同时打了一个寒颤。
青鸢结结巴巴道:“袁大人的意思是,大当家的杀了林大人,但是没有杀林夫人,而林夫人也甘之如饴,为他四处遮掩,生儿育女十四年?”
若不是甘之如饴,是绝无法忍受这么多年的,更无法做到替大当家的遮掩。
袁彬点头道:“林夫人和真的林大人是夫妻,只有她知道林大人疤痕的来历,只有她知道关于林大人的一切,有她为大当家的遮掩,大当家的才能一路走到如今。”
清浅颔首道:“今日罗姐姐说起,林夫人将儿子的成亲时间弄错,以至于娘家人错过了儿子的亲事,再加上林大人不见林夫人的家人,这更说明,林大人的身份有假,而林夫人在为他遮掩。”
林夫人当年出嫁的时候,宋府上下是见过林尚书的,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保不齐还有人记得林大人的长相。
因此,林夫人特特送信晚一日,让宋府的人见不到姑爷,宋府人到了京城后,林大人也对宋府的人避而不见。
“也不对呀!”崇山想了想道:“若是假的林尚书,他为何要上奏折,告假十日回老家去寻亲呢?这点也说不通。”
袁彬笑了笑道:“若清浅说的是实情,那林尚书所谓的寻亲不过是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杀人灭口。”
崇山和青鸢再次打了一个寒颤。
清浅补充道:“袁大人说得极是。大当家的告假十日回乡,彼时流离失所的人们陆续回乡,大当家的陆续将林府的街坊一一杀了,恐怕连当时的教书先生也没放过。”
大灾当前,许多人因争抢食物互相殴打,非正常的死人现象相当普遍,官府不会认真追究。
“好大一局棋!”崇山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怪道派人去林尚书的老家,找一个当年的街坊如此困难,原来全部被大当家的杀光了,这赵老伯福气大,逃过了一劫。”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林夫人为虎作伥真是该死!”青鸢恨恨道,“只是奴婢依旧想不明白,林夫人为何要为一个盗贼遮掩?”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唯有林夫人知道答案。
袁彬问了一句道:“案情大抵如是,但如何定罪?”
清浅默然,是的,没有凭证。
大当家的是乱世枭雄,于十四年前布局,精心到了身上的疤痕,林家的牌位都算到了,怎会留下把柄作为证据!
大后日过后,林翼再也不会出现,普罗大众再也不会关心林府的家事。
可以说,大后日是林翼唯一的机会。
清浅咬着唇问道:“若是林夫人招供,是否便能给林宗德定罪?”
袁彬摇头道:“林夫人和林大人十余年早已休戚与共,这么大的事情,林夫人十分明白,她招供便是个死,咬死也不会招供的,更何况,她是三品诰命夫人,重臣嫡妻,没有皇上的旨意,我们锦衣卫不能用刑。”
不用刑,林夫人如此泼辣,岂能招供。
清浅又问道:“宋府人的口供能否作数?”
袁彬摇头道:“林大人本尊和大当家的本就有几分相似之处,不然大当家的也无法替代他。宋府的人十四年未见过姑爷,十四年后恐怕记不真切了,再有林夫人一口咬定是真的,宋府谁敢说是假的。”
清浅再问道:“当年林大人的同年,同榜,是否可以找来作证?”
“我早已问过,林大人一直是个沉默寡言,不善交际之人,当年中进士后,未曾和进士们应酬,唯独只去了一次琼林宴,还坐在角落里头不出声。”袁彬摇摇头道,“谢师之时,躲在众人后头低头不语,当年的进士们谁也不记得林大人的样子了。”
便是记得,十四年厮杀剿匪,人的相貌气质也会发生变化。
听袁彬说早问过进士们,清浅抬头道:“对案情,你已然心中有数了?”
袁彬笑了笑道:“和你猜测的一样,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但是我如今有了一个主意,你听听可否妥当。”
袁彬低声说了几句。
清浅的眼中闪出光泽,拍手笑道:“此计极好,只是你能请得动皇上微服私访?”
袁彬微笑道:“从前和皇上有过患难,这点小事想必不在话下。”
光影疏微,玉簪泛起温润光泽。
清浅起身道:“那我们大后日青峰山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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