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萧淑云心中百感交集,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那些恨,早就被她忘记了。而今她日子顺当,丈夫爱惜她,子女听话又孝顺,她眼见林榕成了这幅德行,既是感叹轮回报应,又痛惜,他如今的下场。
  “走吧!咱们说会子话去!”林榕终究还是被那个叫静娘的女子给哄了过去,洪琇莹一面同萧淑云说着话,一面拢了拢衣袖,先一步往前去了。
  月沟湖旁有间茶肆,收拾得得体雅静,两人叫了一壶龙井和几碟子素糕,一面喝茶,一面说话。
  萧淑云这才知道,洪琇莹也是三年前,才终于肯放下了林榕,重新嫁了人。虽是填房,但是丈夫很是爱惜她,再者她父亲权势逼人,也不曾有人敢小看了她。前年才生了儿子,愈发在夫家立足安稳。
  “我想着,既是我嫁了人,也得找个人照顾他。”洪琇莹淡淡道:“那个静娘,家里死了丈夫,又被村子里的人欺负,被我救下后,我看她孤苦无依,就把她给了,给了他。他们相处得挺好,静娘是个好人,待他很有耐心的。”
  萧淑云知道,即便是如今面前这女子如何面色淡然,当年一番苦楚,只怕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
  “人都是要往前看的。”萧淑云说道:“既是走出了那一步,便要忘却以前,这才能不负当初那艰难的一番抉择。”
  说着洪琇莹不禁落了泪,含泪笑道:“可不是说的,当真是艰难呢!”
  等着回了家,孔如意自然要缠着萧淑云问东问西,可是萧淑云并不愿意告诉她,只板着脸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乱打听。”说得孔如意撅着嘴巴,不高兴地走了。
  孔辙笑道:“什么事啊,也值得你把咱们闺女都给说恼了。”
  萧淑云没吭声,只深深叹了口气,等着夜里躺在床上,才淡淡道:“是林家的大爷,今个儿见了洪家的小姐,才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傻着,洪小姐三年前改嫁了,如今过得瞧着也很是不错。”
  孔辙好一会儿才知道说得是谁,而后笑道:“原是他呀!”伸手将萧淑云一把拉进怀里:“管他做甚!”他轻轻咬住了她的耳朵,喃喃道:“说起来你那个已经走了,今夜里,可得叫我好好舒坦一回了。”
  萧淑云立时红了脸,这厮,这些年来,怎的愈发的不要脸皮了。然而身上的火苗一簇一簇的皆被点燃,她看着帐顶那摇摇晃晃的并蒂莲绣帐,只觉得整个人,都随着孔辙的动作,变得酥软了起来。
  于是翌日,萧淑云就起不来床了。然后一月后,郎中过来给她搭脉,欢欢喜喜的,就给她道起喜来。
  “恭喜夫人,夫人这是喜脉呀!”
  第108章 番外(2)
  岳氏没了的那一日, 正是十二月二十三日, 天上下着鹅毛大雪, 扯棉飘絮一般,就从天上一股脑儿都落了下来。
  萧淑云得了消息后,哭得死去活来, 孔辙见她实在伤心过度,忙叫人把几个孩子叫了来, 将萧淑云团团围住, 于她开解说话儿。
  其中孔如意和岳氏的感情最是深厚, 知道自己外祖母去世的消息时,她已然嫁做人妇, 生有一子,如今正怀着身孕,在娘家小住。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去劝解自家母亲,她自己个儿都哭得跟泪人一般。
  萧淑云见她哭得厉害, 心下担心,就强自忍住了泪水,过去安慰自己的女儿。
  因着孔如意有了身孕,不能回嵩阳城亲自再见一见岳氏的容面, 自然又是一番伤心难过。
  萧淑云答应她, 一定会在灵前,和岳氏好好说说, 又劝说,岳氏那么疼爱她, 必定不会怪罪的。最后把绿莺和珠儿留下来,照看她。
  等着回了萧府,见着了萧老爷忽然间就老态龙钟的模样,萧淑云不禁大吃一惊。
  这些年来,她早已是知道,自己的父母之间,早就没了感情。不过是为着子女家庭,做个伙伴罢了!平素里,自己父亲都是去廖姨娘那里的,仿佛那女人才是她的妻子,她的屋子,才是他的家。
  以前岳氏还耿耿于怀,吵闹不休,后头却是自己个儿看开了,日子倒是忽然间就换了副天地,欢畅了起来。
  廖姨娘年纪轻,儿子又争气,也走了官道,自然的,她心里原本没有旁的想法,后头也开始有了。加上萧老爷抬举她,之后确实是生出了许多闲气来。
  对于廖姨娘在家里头的地位节节升高,岳氏虽是嘴上碎碎念,可看到萧明山外出做生意,被人欺辱时候,有了这么个兄弟在后头挺腰,心里倒是渐次的不在意了。然而后头廖姨娘愈发不得了了,岳氏生气,就收拾了包袱,往萧淑云这里还住了一两年。
  因着这事儿,萧淑云也不再回娘家,萧明山更是带了龙氏和儿子,也搬出去,住在了别院里头。偌大萧府,就都留给了廖姨娘和萧老爷。
  眼见着萧家要四分五裂了,萧老爷本就生出了悔意的心肠,愈发后悔,就开始一面收拢给了廖姨娘的家权,一面亲自去了孔家,去请岳氏家去。
  廖姨娘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就写信给了自己的儿子,要儿子于她撑腰做主。
  好在萧明泽自小出门求学,心里装的都是正统思想,小时候还恨过岳氏待他和他姨娘不好,后头便渐渐不太在意了。再后来,有了情投意合的妻室,等着他纳妾,妾又有了孩子的时候,妻子的反应,才叫他彻底明白了过来。原是他娘,抢了他大娘的至宝,也难怪大娘那般模样了。
  得了自己亲娘的信,叫下人家去一问,才知道家里头闹得这般厉害。于是告了假后,亲自去孔家请岳氏。
  岳氏见着萧明泽亲自来了,想着他如今官运亨通,又和自家山哥儿手足情深,便和他说道:“你娘虽是妾室,但是生育有你,为萧家光耀明媚,确实是功不可没。可是,我到底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室,她再是厉害,也不能这般嚣张跋扈。便是我受了委屈不值一提,可你在外为官,若是人家知道你自己家中竟是这般妻妾颠倒,怕也会说一句家风不谨的。”
  这么些年过去,岳氏愈发心平气和,又跟着萧淑云认了些字,知道了些大道理,如今说起话来,却是又中听,又中肯。
  萧明泽自是叩拜明志,肯定了岳氏这番话极是有道理。等着回家去,廖姨娘自然好一番折腾。好在萧明泽口舌了得,娘俩儿一番密探后,廖姨娘竟是彻底老实了。如此,家宅安宁,倒是日子渐次顺畅起来。
  然而便是如此,萧老爷也极少往岳氏那里去,两人年轻时候违背人伦也要住在一处,情深似海,亲密无间,如今活得倒好似亲戚一般,恁的疏离。
  故而,萧老爷这般老态,萧淑云心里很是不解。等着在萧家住下,萧淑云瞧见每每夜里,萧老爷竟是撇下了廖姨娘,住进了岳氏生前的屋子,就更加不解了。这人都死了,这会子,倒是深情几许了吗?
  萧淑云觉得古怪,旁人就更觉得异常。廖姨娘那里竟是偷偷儿请了神婆儿过来,说是萧老爷被故去的岳氏迷了心窍,怕是要出祸事。
  最后被萧老爷发现,很是生了场气,把廖姨娘狠狠骂了一顿后,倒是渐次正常起来。还是会往岳氏屋子里头住上几夜,但还是在廖姨娘屋子里住的多。
  岳氏这场丧事办得极是隆重,请了和尚念经,念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等到第三十天的时候,萧家忽然来了一个人。腿脚不便,躺在肩椅上,被厚厚的黑色罩衣死死包裹住。
  那人给了萧家下人一个银锁,银锁做得极是粗糙,但是表面程亮发明,一瞧便是常被人拿在手里头,经常摩挲的。
  这银锁被送到了萧老爷那里,萧老爷先是皱着眉好一番打量,再然后,浑身一颤,竟是“胡腾”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
  把一屋子的人吓了一跳,萧明山忙问出了什么事。
  萧老爷摆摆手没说话,却是把萧淑云单独叫了出去。萧淑云这才知道,原是她那大哥,回家来了。
  当年的事儿家里头就只有她知道,萧老爷不欲去见那萧福全,就把这事儿给了萧淑云去处理。
  萧淑云心中自然一番狂跳,只是当初她都不怕了他,此时此刻,更是无所畏惧,带着银锁,便去见了萧福全。
  萧福全当初去了远处,拿着那些银子,却是置办下了偌大家业。只是人渐次老了,就开始思念那些,以前不愿意想,也不能想的事情,和人来。只是他到底走得远了,也回不去了。可是家里头的事情,他却是找了人一直盯着。知道岳氏受气,他又解恨,又生气,知道岳氏有了女儿和儿子撑腰,日子渐次好了起来,他觉得欢喜,又觉得羞耻。再后来,他就得了,岳氏故去的消息了。
  “我本不想回来,只是,到底,我还是回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萧淑云看着面前这张脸,已然没了那时候的怨恨,平静淡然,有淡淡的忧愁。
  萧淑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好半晌,说道:“后来我问过了,娘亲口说的,大伯,是自己个儿病死的,并不是他们俩合谋害死的。我瞧着她那神色,不似是在说谎,该是真的。”
  萧福全沉默片刻,才点点头,淡淡道:“我知道了。”又问:“你那两个姐姐,可曾来过?”
  萧淑云回道:“不曾。”又续道:“从未有过联系。”
  这样啊……
  萧福全深深叹了口气,而后,就叫萧淑云带着他去守了一夜的灵,再然后,他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事后萧明山很是问了她一回,可是这事情,萧淑云却是再不肯和第二个人说了。
  等着丧事过后,萧淑云回家就累出了一场病来。
  病榻上,孔辙待她极是精心,虽说平素里孔辙一向爱护她,只是这番又愈发黏糊了一些。原是想不明白,萧淑云就躺在病榻上,询问孔辙。
  孔辙一面舀着莲子羹散热,一面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是瞧着岳父大人没了岳岳母后那般模样,心有戚戚然罢了!”说着将碗放下,将萧淑云的手紧紧握住,深切道:“我虽是不舍你,但是,若真有那一日,还是你先去吧!我舍不得你受苦,更舍不得你思念我,而伤心悲痛,这样子,我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心疼的。”
  这油嘴滑舌的,萧淑云这般想着,可眼泪却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到底是幸福的,家中后宅干净,丈夫待她几十年如一日,甚至是愈发的体贴爱护,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两人又说了会子的话,双瑞就在外头叫孔辙。孔辙不耐烦出去,就叫他进来回话。却原来,是珠儿那里又叫人捎了信儿回来。
  当初珠儿为求富贵,被孔辙送给了王爷做妾室。她倒也是了得,本是个没有名分的卑妾,倒叫她一路挣上去,得了个妾侍的名分后,才又封为了王姬。只是眼下瞧着,这位心怀野心,还奔着往上爬的念头。
  孔辙倒不鄙夷珠儿这心思,只是他贪恋家中温情,于官途上,并不过多在意。故而,他也并不想被卷进,王府里头的权势相争。
  叹了口气,孔辙说道:“到底咱们家出去的,我还是去瞧瞧,究竟怎么个缘故罢了!”
  萧淑云沉默片刻,道:“原是该搭手相助,但是,若是相公为难,一定不要迟疑心软。我瞧着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王姬那里,原只是为了争宠,倒也罢了,可自打生下了儿子后,心思也渐次重了起来,怕是王妃要容忍不下的。我怕相公无辜卷进去,不好。”
  孔辙这里点点头,就转身去了。
  而后七八年,一日,萧淑云正带着小孙子在后花园赏花游玩,忽然间碧儿泪眼婆娑走了过来。却原来,才刚升到了妾妃位分的珠儿,没了。
  “可知道是什么缘故?”萧淑云叫人把小孙子带走,自己坐在花园里好一顿沉默后,才轻轻问道。
  碧儿回道:“并不知道,只说是得了恶疾。”
  后头,萧淑云才在孔辙那里听说了,原是珠儿为了儿子,就和正妃去争那世子之位,虽说这些年她背地里结交了不少的官员,深得王宠,有了一定的权势。
  可到底王妃是出身名门世家的,两厢交手后,很快,她便败下阵来。但是,王妃却再也容不下她。临死前,听说她苦苦哀求了王妃,以头抢地,很是一番痛哭流涕,只为了给儿子,挣出一条活路。
  好在,王妃也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珠儿的儿子,终于分得了一块儿还算不错的封地,就带着家当和母亲的骨灰,远远的,离开了王府,再不曾回去过一次。
  第109章 番外(3)
  地面上, 萧淑云口唇流血, 早已经死去多时。她的身旁, 躺着也已经死去多时的林娇。
  祁氏坐在椅子上就那样怔怔看着她们,好一会儿,才站起身道:“收敛了。”顿了顿续道:“都风光大葬吧!”
  女儿真的死了, 祁氏心里微弱的疼惜后,便想起来, 那周庆元也不晓得哪里见着了她闺女的面, 竟是一见钟情, 非要娶了去做继室。周家财力雄厚,原本该是儿子的最佳助力, 如今却是全完了。
  祁氏立在廊下,心说若是风光大葬,瞧着那姓周的一往情深的模样,怕以后还是能来往的。借着姑娘的薄面, 不定还能抠出些好处来。
  “大爷那里?”婆子在后头低声询问道。
  “不许告诉他知道。”祁氏眼中一寒,厉声道:“下葬的事情快一些,省的他知道了,又生出了旁的麻烦来。”
  然而, 林榕还是很快知道了。只是祁氏手脚利索, 那时候姑嫂两人的棺材早已经埋进了林家的田地里。然而忌讳着她们不是好死的,祁氏并没有将她们安置在林家祖坟, 而是另选了田地,将她们合葬在了一处。
  “娘不是说, 云娘很好吗?”林榕通红着眼睛,站在厅堂上,大声喝问。
  因着早防着林榕忽然前来,祁氏得了他真来了的消息后,还是很快就稳下了家中的琐碎闲言。当下尖声回道:“你这是什么模样?好一个读书人,好一个孝顺儿子,就是这般对待你亲娘吗?”
  林榕到底是怯弱的,祁氏这么一呵斥,他心中便是藏着万千怨恨愤怒,也都一股脑儿都压了下去,哭着慢慢蹲在地上,嘴里哭喊着萧淑云的名字。
  祁氏见他可怜,踱步过去叹道:“得了,去坟头上瞧瞧吧!”
  新土新坟头,林榕趴在上头,哭得死去活来的。祁氏远远坐在轿子上,心说等着他哭完,就要和他商议,叫洪琇莹来林家的事情。
  想起丢了周家这个好亲家,但还有洪家这个家底更是厉害的人家,祁氏坐在轿子里,笑得满心舒畅。
  只是,到底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尽如人意的。
  洪琇莹出嫁从夫,又深爱这林榕,自然怎么样都是可行的,然而洪初元却是不肯。他知道林家后,又听了林榕的话,在书房里细一深思,才发觉这些年,这林榕恳求他,或是背地里借着他的威风,办得那些事儿,竟都和林家脱不得关系。
  这般一想,洪初元便觉得这林家,怕是早就知道林榕在这里另娶了她人。于是又怀疑起那林家忽然死去的萧氏,当真是忽的恶疾死的吗?还有那林家的姑娘,听说和那萧氏一道儿死的。姑嫂一起染了恶疾,一起死在了那个时候,这也忒是巧合了些。
  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洪初元便知道了内情。这般,哪里肯林榕带了洪琇莹家去。便是来往,都不肯和林家来往了。
  祁氏气不忿,便登门去闹。洪初元哪里把她看在眼里,请进去几句话说的,祁氏就瑟瑟发抖着往家里去了。
  后头,萧家到底还是得了萧淑云逝去消息。她活着,萧家人顾及她的想法,都不敢去朝和县。可死了,自然是毫无顾忌。一来二去,便听了一些,萧淑云死的蹊跷的消息。
  自然是要闹的,然则,林家在朝和县是有些势力的,家中还有人为官,绿莺又没了踪迹,萧淑云在世的所有痕迹,早就被林家尽数抹去。萧家没法子,便求到了孔家孔辙那里。
  孔辙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心上人竟是死有蹊跷,后头更是知道,林家那大爷,压根就没死,他那心上人,竟是被人坑死了。于是已然为官的他,动用了各种力量,借助着萧家的财力,终于找到了,已然被卖到下等妓院的绿莺。
  绿莺不幸,竟是染了恶疾,将不久于人世。见着萧明山的面,哭得死去活来,只说她这般苟活着不肯死,为的就是能得了机会捎了信儿回去。可是即便卖到了窑子,那祁氏却是和老鸨有话交代过的,她竟是毫无办法,好在老天有眼!
  于是萧明山和孔辙什么都知道了,从远远的边远之地找回了长安,便下死手,把林家给整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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