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月陇西沉吟了下,“可以这么说。或者,贴切来说,我这是紧张。”
  卿如是当即戒备起来,压低声音,“有看守会抓我们?还是说会有巡逻队?”
  “……”月陇西思考一瞬,手指无意识摩挲到了她白皙的手背,他慢吞吞道,“我的紧张,是心底紧张,和你现在的紧张不一样……算了,是有看守和巡逻,所以你更得抓紧我,不能松手。”
  卿如是郑重地点头。
  心以为是多远的地方,结果绕了会只不过是在国学府内,相对于他们住的庭院稍远罢了,在后门那片竹林里。她的期待瞬间垮成了失落,倍感无趣,觉得月陇西在耍她,于是挣脱开了他的手。
  月陇西掌心一空。他伸手再去握时,什么也没抓到,只有冷风从他温热的掌心滑过,凉意丛生。
  那种失去的感觉翻江倒海般袭来,月夜清风,他甚至分不清如今是还在前世,他推开窗等清风、灭了灯留月影的时候,还是已经轮回了一世。
  因为他方才那一握,没有抓到卿如是。
  如同曾经的夜晚,他惊坐起时也抓不到,推开窗去捕风捉影,也抓不到,在梦中时,同样抓不到。
  他环视四周,竹林戚戚,一豆灯火都无,和曾经那些夜晚无甚不同,他没看见她,哑声唤,“卿卿?”
  恐是大梦一场。
  没有人回答他。
  “卿卿?”喉咙中的酸涩堵得他嗓音喑哑,唤不出声。
  “嗯?”卿如是发了一字单音,从几根成林的竹子后边走出来,“怎么了?”
  她走回月陇西身边,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尚未开口解释她方才去做了什么,就猛地被抱住,她骇得惊呼一声,但淡雅的香气席卷她,她便又安稳下来。
  怀抱很温暖,很紧。
  她有些莫名,想挣脱,没能挣脱得开。思考片刻,她想到月陇西做噩梦这事,当即反应过来是此处漆黑无光,他兴许害怕了,她便不再挣扎。
  如此这般,清风月影都在怀中。
  须臾,月陇西松开些,垂眸凝视她,好半晌,低声问,“……不是让你握紧我吗?”
  “我见那边土壤处似乎有光,就走近瞧了瞧。”卿如是指了指几根竹子后边,坦然道,“抱歉,我方才忘记你晚上容易做噩梦,让你害怕了。”
  月陇西重新握紧她,逐字逐句交代,“是,我很害怕。所以你别再松手了。怕得狠了我便会以为自己还置身噩梦之中,永世脱身不得。”
  兄弟,这说得有点严重啊。卿如是谨慎地点了下头,跟着他走了几步,低声道,“回去找个大夫治一下罢。想来是忧思过度睡得不好,又或者是得了失眠多梦的病,反正不能拖的。”
  她虽说得一本正经,却似只是随口的关心。
  “好。”月陇西答应她,牵着她继续往前走,走过方才那片她说发光的土壤时,跟她解释,“这里面洒了磷粉,我让人洒的。我找了好久才又找到这个地方,未免我们花费太多时间,来之前就吩咐斟隐作了记号在此处。”
  卿如是以为他说的“找了好久”是指上一回挖到崇文的书送给她后至今。
  月陇西蹲下身,“建造国学府的时候,这里翻修过,许多入口都被破坏了,所以,现在我们要跳下去。”
  卿如是:“???”她震惊地望着他,半晌找回语言,“……高吗?”
  “不高。用轻功很轻松。下面的地方没有被破坏,而且我让斟隐垫了东西。你放心,一会我们跳下去之后斟隐会来将此处堵上,不会有人发现。”月陇西让她闭眼。
  她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仍然听话闭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潮湿阴冷的风从下方吹上来,携着一股黄泥的味道,不太好闻,她皱了皱眉,待要开口问些什么,腰间被揽住。
  月陇西抱着她纵身一跃。
  在往下跳的那瞬间,卿如是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那我们一会怎么上去啊?!”
  月陇西紧环住她,足尖点在壁上借力好几次,稳落之后终于松了口气。他垂眸凝视着她,笑道,“小祖宗问得好,这的确是个问题。你难倒我了。”
  卿如是:“???”
  他不答话,扣住她的手,一边往更深处走去,一边从怀里掏出夜明珠,递给她:“你来照明。”
  卿如是接过,手有些抖。说不激动是假的。她方在《史册》中看到密室的说法,便跟着月陇西到了这么一片地。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被迷雾缠住的种子也逐渐破土,她深吸了好几口气,稳住心神,紧紧拧着眉头。
  不知走了多久。月陇西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紧张,慵懒一笑,“说起来,这里只有我们俩,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的。你的确是该紧张。”顿了顿,他又低笑道,“这么一说,我忽然也有点紧张了。”
  卿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1.惊喜吗?不出意外晚上还有一更!汇报战果!昨晚和我基友打成平局!都完成任务啦!
  2.月狗逼,奥斯卡欠他一个影帝封号。
  在长老的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2333333哭得人亲儿亲女都怀疑人生了。
  3.下章是多么刺激啊。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该紧张了!!
  好想让月狗做点什么,嘤。
  二卿看见崇文的遗作,对过去的固有认知终于有了一丝破裂!
  给小祖宗买瓶瓶罐罐!
  第四十五章 为月一鸣哭
  被他插科打诨地一闹, 卿如是心底反倒没那么紧张了。她举着夜明珠, 悉听月陇西的吩咐, 眼看他循着夜明珠的幽光,驾轻就熟地按下一处处机关,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是扈沽城最好的地段。”月陇西忽道, “一般来说,能在这个位置修建府邸的, 要么是皇亲国戚, 要么是朝中权贵, 根基稳,所以建在这里的府邸被彻底翻修的几率很小, 不彻底翻修就不会动这片土,下面的密室格局也就很难被毁坏。若不是陛下要建造国学府,这里就算再过一次百年,也不会被破坏。”
  “再过百年?”卿如是轻易抓住了他话中关键, “你的意思是,这座密室已经过了一次百年?”
  月陇西坦然道,“是。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当年我祖上修建密室的事?时过百年, 坊间都快要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几乎成了传说。”
  卿如是没吭声。
  她看到《史册》里记载得有模有样,心底就相信是有密室存在的。
  如今月陇西这个月一鸣后人亲自带她到了此处, 那么毫无疑问,月陇西带她来的地方, 就是百年前月一鸣修建的密室。
  可他方才在房间里的时候告诉她这间密室和崇文遗作有关。
  月一鸣修建的密室,为何会与崇文遗作有关呢。
  她心底已有答案,但难以置信。若换作从前,她是拒绝深想下去的,而今认识了月陇西,她竟对月氏有了些许改观,拒绝深想下去变成了难以置信。再然后呢?事实会逼着她相信吗?
  两人一路无话,月陇西也不再诱她开口,再往深处走凉意会更重,吸入肺腑对身体不好。
  机关重重,他一步未错。卿如是有些怀疑,想问他为何会对此处这般熟悉,尚未开口,月陇西搂住她的腰,“还要再跳一次。”
  卿如是瞪大眼:“???”来不及反应,他指尖拈着的石子飞出去,砸在头顶石壁上。
  瞬间,两人脚下一空,双双坠。落。
  月陇西一手按在她的腰上将她揽紧,另一手护在她的后脑勺,分明是下落的危急时刻,他在石壁四处借力,微喘着气,却还有心思同她说,“腰真的细。”
  卿如是不想说话,要不是对此处不熟,害怕借力时踩到什么致命机关,她宁愿自己跳。此时附在他胸膛,环住他的腰,阴冷的风划过侧脸,像冰刀子似的,她把脸埋进他的衣襟口,挡挡。
  再次稳稳落地,月陇西垂眸看她,轻笑道,“那晚让你摸你不摸,原来喜欢埋着。”
  卿如是退开他些,不说话。月陇西握住她的手,“现在可以走梯子了。下面都完好无损。”
  “这离地面不知多么远了。”卿如是喃喃着,“藏这么深,是因为对你祖上来说重要吗?”
  月陇西“嗯”了一声,“想来是罢。他建造密室那时候,已经没多久可活了,耗费心血,就为了将崇文的遗作藏起来,让它百年不朽,得以留存。如果不是对他来说重要,何必要这么做呢。”
  她垂眸,没有搭话。
  通道幽暗,向下望去,石梯的颜色好像也愈渐加深,最后形成一个深邃的无底洞,尽是黑色。
  但她知道,黑色的尽头就是希望和不可预期的一切。
  道路漫长,她心跳如鼓。竟不知沸腾的血究竟是为了那些原本该在火海中覆灭的一切,还是为了当年的真相。
  这是头一回,她的认知出现了一丝裂缝,像是冰冷瓷瓶上龟裂开来的轻细蛛纹,随着往后磋磨,会愈渐加深,扩大,最后盘根错节,一击即碎,彻底被瓦解。
  一片幽静中,水滴落下的“滴答”声传来,卿如是蹙眉,回神抬眸,眼前是一堵墙。走到头了。
  月陇西不知触碰了哪处的机关,几个弹指过后,石墙缓缓打开。他毫不迟疑地带着她往里走,急切地要将事实真相摆在她面前。
  石门一入则合。
  密室也不过就是一间房的大小。摆放着书架、箱子、香炉,还有床榻、书桌……与崇文曾住的雅庐格局大致无差。
  卿如是恍若置身前世的梦中。
  好几个大箱子堆在墙角,没有上锁,她走过去直接跪坐在地上,急不可耐地打开。
  陈旧到泛黄的书籍文稿就像是一朵朵枯萎凋零的花,静躺在祭奠它们的棺椁中,她有多喜爱这些曾一度傲然枝头的娇花,又有多怜惜化作一抔黄土的它们。
  还好,不过是凋零,失去了颜色。其骨犹在。
  一箱箱打开,她已乱了方寸,几乎是要扑倒在书堆中,一本本地翻、一本本地确认字迹、火烧的痕迹。最后只能紧抓住箱子,指甲陷在有些腐朽的木头中。
  她浑身都在颤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夜明珠的光足以照明整间密室,衬得她泪珠晶莹,折射出动人心魄的光芒。
  时隔十年,或者说时隔百年,她又见到了崇文所有的著作,所有。
  “月一鸣……”她喃喃着,有些过深的认知摇摇欲坠。
  惠帝下令焚书那日,月一鸣把她从牢中保释出来,风轻云淡地笑说,“秦卿,不想去看看吗?我给你在雅庐外边留了绝佳的位置。”
  监察焚书整个事件的官员就是他的下属,他说绝佳位置,秦卿自然以为是讥讽,是为了让她去亲眼目睹自己一整年的心血、崇文一生的心血尽数覆灭。
  “月一鸣,我以为你……我看错你了……”她恨死了月一鸣,却没有时间与他多说,几乎是牢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就冲了出去,鞋都来不及穿,拼了命地往雅庐跑。
  路上遇到太多人,太多曾经与她笑脸相迎的崇文党,如今却都避她如蛇蝎,无一人助她,眼睁睁看着她光脚朝郊外的方向去。她抢了别人的马,一路疾驰。
  可是等她到的时候雅庐已经被官兵包围了,密密麻麻的人在外层指指点点,外围的官兵把她放了进去,里层的官兵却不许。他们所站之地已离雅庐足够近,再近怕是会有危险。
  月一鸣口中的最佳的位置,也就指外围和里层官兵之间。
  但她不是来看焚书的啊。
  她来得快,月一鸣也来得快,仿佛就一直跟在她身后。几乎是她扑到内层官兵阻拦她的刀柄上那一瞬间,月一鸣从背后把她给拎了起来。
  他拎住她的那刻,监察官员命人点了火,火起得很猛,轰然卷出的火舌几乎要舔舐过她的脸,可她不停挣扎,执意要冲进雅庐。为了让她冷静,月一鸣让人打了两桶水,将她从头淋到脚。
  纵然她全身湿透,却不见得会清醒,她还是冲进了雅庐。
  这回月一鸣就没有拦得住她了。
  她想凭借一人之力救书根本就不可能,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困兽犹斗,抵死挣扎,除了这些她什么都做不了。
  外围的人中不知有多少与她称兄道弟过的崇文党,可是崇文死后,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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