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于是程小花又可怜巴巴地喊着:“求殿下救命啊!我不想被这妖怪当肥料!”
景殊一边暗暗调内息, 一边朗声道:“树妖,放了他们。本君今夜即可饶你不死!”
“哈哈哈——”伴随着树妖发出的巨大笑声,周围所有的树木也随之沙沙作响,如同在附和着它的笑。
“饶我不死?真是好大的口气啊!如果你的九成法力还在,我或许还会怕你。但是现在, 我就是捏死他们你又能奈我何?”
说话间,枝条猛然收力,程小花被勒得不能呼吸了, 脸都憋的通红。山猫和孙名扬的情况当然也差不多。
“住手!”景殊彻底的怒了,冥幽之火如疾风暴水雨打向巨树。巨树的枝桠密密地遮挡下来。一触到幽冥之火就被焚毁坏,却还如飞蛾扑火一般不住地挡来。
终于,有两根枝桠穿过了密集的火海攻到景殊的跟前,景殊挥出一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巨树被震得抖了几下,满树密集的叶子瞬那间落了大半。
景殊却也不好过,直接就被震飞了,整个身体重重地砸在附近的一株百年老树上。粗壮的树杆折成两截,轰然倒下。景殊顺势滚了几下,又吐了几大口血。
程小花自枝桠的缝隙间看到这幕,心里说不出有多难过。
她本来很怕死,可是这时候居然也顾不上了,趁着树妖和景殊斗法,捆他们的枝桠稍稍松了松的空档,她大喊:“殿下你别管我们,赶紧去搬救兵!反正我死了魂还在,大不了我就做个鬼修!”
孙名扬叫了起来:“那我怎么办?我魂灭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树妖哈哈大笑了起来:“死了还有魂?小丫头你倒是想得简单。你大概不知道,做我的树肥可不光是肉身,还有魂。”
程小花:“你什么意思?”
树妖说:“就是连你的魂也一并会被我吃掉。咝你这丫头好香啊,吃起来一定特别美味,能让我力量大增。”
景殊吼着:“树妖,你若敢碰她,本君大不了自爆神魂也拉你陪葬!”
这一句绝不只是威胁。
景殊虽然只剩下一成的法力。可他是神,神魂威力自然十分强大。莫说是这一株树妖,便是再来十株也禁不起神之一怒。但是代价当然就是双双毁灭。
树妖已在世上活了三千多年,见识远比一般的人和妖要深。他闻言惊了一惊:“堂堂阎君,居然会为了这个凡人女孩不惜自曝元神?”
景殊冷笑:“不信你大可一试。”
孙名扬感动得涕泪齐流:“我就说殿下对小花不一般吧。看看,我果然没说错。呜呜……我感动归感动,可我还是不想魂飞魄散啊,怎么办……”
山猫吼他:“老孙你闭嘴!哭哭啼啼得跟个娘们似的!”
程小花心头也涌出一阵感动,她吸了吸鼻子,心中更是万分懊悔:都怪自己不好,非要跑来添乱。万一真的害了殿下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王老板之前和她聊过话。那一瞬间,她有种直觉。也许有些荒唐,可还是应该一试。
“大树爷爷,斗来斗去的挺没意思的。要不咱们坐下来喝个茶,聊聊天吧?”
景殊闻言一口心头血差点被气出来:怎么着?知心姐姐当上瘾了?这女人脑了是不是不好使啊!
只听程小花又接着说:“你们瞧,今晚月朗星稀,景色多好。咱们在这儿拼死拼活的,一个不留神大伙就都得一块翘辫子,想想多不值得。其实咱们之间也没那么大仇怨是不是?哎呀,大树爷爷,您先松松手,嘞着我脖子,我说话都要说不利索了。”
“大树爷爷?哼,谁许你这么喊的!”树妖的语气极度不善,可是嘞住程小花脖子的那根枝桠却还是松了松。
程小花心中暗喜,看来她想得没错。
“我听说,以前这附近有几个小村庄,村子里的人逢年过节就会到您这里来祈福。孩子们也喜欢围着您喊大树爷爷。所以我也冒昧这么称呼您了。”
“哼,你居然还知道这些事。”
“当然知道了。您在这里呆了上千年,守护着这里上千年。这里的居民都感激您,喜欢您啊。”
树妖成妖已久,法力高强。如果他真有恶意,这里怎么会有居民世代居住?还把这棵古树当成幸运之树?所以,程小花推测,树妖的本质绝没有他们一开始认为的那么恶。
“感激我?喜欢我?”树妖的语气陡然一变,一股悲凉之意便随着他的声音一道传出:“可是他们最终还是抛弃了我,抛弃了这片家园。只为一点蝇头之利,就把世代居住的地方卖给了别人。你看看对面那座山上,那里本来有许多的老树。后来全都被砍了,建成了一幢幢的别墅,新植上了他们觉得好看的树种。我庇佑他们,千百年来,从没有妖魔邪鬼祟敢来接近,可是他们到头来却将我抛弃。说什么感激,说什么喜欢,简直就是可笑!”
“所以,你就去害王老板的女儿?想让他这渡假山庄开不成?”
“我答应过一个人,会世代守护着这里,守护着她的后代。只要还有人想破坏这里,我就不会让他们如愿。”
千年树妖的神思里又一次浮现出那人的模样。尽管已经隔了两千多年,可是那些相伴的日子,那些温暖的岁月,却不是时光能磨灭得了的。
“她是谁?”程小花被勾起了好奇心。
巨树的枝桠轻轻地摇曳起来,他的讲述轻缓却带着无尽的思念。
初见时,她还是三岁的孩子,有着胖嘟嘟的脸,扎着两条细细的小辫子,父母在旁边采药,她就绕着他的树杆追蝴蝶玩,一不心被树下的石头绊倒呜呜地哭了起来。
父母喊他自己爬起来。可她摔得疼了,揉着膝盖哭着不起。
树妖很扶他起来,可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开了灵智,妖力还弱,也根本没有手扶她起来。
小女孩哭了一会儿,自己爬起来抹了抹眼泪又玩开了。玩累了就靠在树杆前睡觉。树妖利用一点妖力,趁机进到她的梦里和她玩闹着。
做为一棵树,他实在太无聊了。这千百年来,虽然偶尔也有人经过,可没有人会停下来看看他,也不会同一棵多说什么。
在她的梦里,他终于觉得不那么孤独了。彼此间,彼此玩着、闹着,像是久违的好友。
小女孩后来是被母亲给唤醒的。
该走了吗?大树忽然有些失落。他很害怕,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陪伴他这样玩闹了。
明明刚才只是个梦,可是小女孩醒来后一直盯着大树看。
母亲问她:“看什么?”
她很想告诉母亲,梦里这棵树陪她玩了,还拉了她的手,给她用叶子编成的头冠,还长出人的脸,对着她一个劲地笑。
可是三岁的孩子表达能力有限,咿咿呀呀了半天,什么也没说清楚。
母亲笑着抱起她:“以后我们就坐在山下了,会经常来采药、采野菜,以后得有你玩。”
他们要在这儿住下了吗?大树暗暗一喜,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用再忍受孤独了。
后来,小女孩果然经常出来,有时候会在树下睡一觉,然后他们会在梦里一起玩。有时候,她不睡,但是会绕着大树玩耍。
女孩渐渐地长大了,有了心事,也有了喜欢的男孩子。她把大树当成好朋友,向他倾吐少女心事。
某一天,大树被一阵吹吹打打的喜乐声惊醒。他伸长了枝桠居高临下地看到山下的女孩家披红挂彩地办亲事。
女孩成了妇人,妇人又变成了老婆婆,但居所始终离南山不远。
她的一生是幸福的,丈夫宠爱,儿孙满堂
在她70岁那年,她柱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到了大树旁边。
“老伙伴,一直没来看你,对不住了。我老了,爬不动山了。”
大树的枝叶温柔地摇摆,如同最温柔的呢喃。
“老伙伴,我就知道你是有灵气的,也听得见我说的话。你陪了我一生,可惜我不能再陪你了。就让我的子孙们陪着你吧,你也帮我守着他们……”
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满头银丝的老婆婆倚偎在大树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在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候,她沉沉地睡去了,进入了一个永恒的梦里。那个梦里,有她,有大树,他们在玩着、闹着,一如几十年前她的孩童时期。
第45章 景殊的小心思
树妖的叹息划破了千年的时光, 落在落小花等人耳中:
“一棵开了灵智的树妖,除了修练,面对的就只有漫长而孤独的时光。她说我陪了她一生。可她却不知道,因为她我才不那么孤独。尽管她的生命太过短暂, 可是她的后人却越来越多。我喜欢他们, 尤其是那些孩子, 个个都像极了她。可现在,孩子们都走了……她的孩子,何尝不是我的孩子?现在,我的孩子们都不要我了, 他们嫌这里偏僻,都搬进了高楼大厦里。可我还得继续守护着这里, 守护着她啊!”
“守护她?”
树妖的侧面,杂草慢慢地分开,露出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已看不出碑文的墓碑。
他伸出枝桠,抚了抚墓碑, 轻柔地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脸颊。
“老伙计,孩子们都走了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谁要敢来抢我们的家,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程小花说:“其实你的孩子们并没有抛弃你!他们虽然卖了地,可是这里头有许多不得已的原因。在离开之前, 村里的人联名上书,要求政府务必要保护好你。王老板在买这块地的时候,政府也明令要求, 要保护古树,不能移、不能动。”
“你说的是真的?”
“这些事都是能查到的,不是我顺嘴胡说。王老板亲自跟我说的,在他们的规划里,山腰这一片会建成一座古树公园。迁走的村民们想你、想这座山了,也还是可以回来看你。”
孙名扬也赶紧附和:“真的,绝对是真的。王老板说的时候,我们都听到了!”
“孩子们,真的,真的没有抛弃我……”树妖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对树木而言,越是沉长的生命越是孤寂。千年的守候,早已成了执念支撑着他的生命。
程小花说:“大树爷爷,我理解你为了守护这里所作的一切。可即使把王老板吓走了,这块地也会有其他人接手。哪怕私企老板不愿意接手,政府也不可能放任这块地一直荒下去。毕竟这里离市区很近。到时谁知道会不会改成其他什么用处。相比之下,做成度假山庄,对这里一带破坏要更小一些不是吗?一期那边已经建成了,二期这一带我会和王老板说说,树木不动,尽量保留原样。这样可以吗?”
树妖沉默了,似乎在思考着。
片刻之后,枝桠一松,程小花、山猫就从树上落了下来。孙名扬也解了缚,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景殊身后。
程小花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让树妖消除了对他们的敌意:“大树爷爷,谢谢你肯相信我!”
景殊不冷不淡地嘲讽了一句:“看来你确实很适合做知心姐姐。”
树妖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们。可如果的让你们三个做我的树肥,我的老伙计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算了,你们都走吧,这些事本也与你们无关。”
景殊扬声对树妖说:“虽然万物都有自由生长的权利,可你能长到三千年确实不易。希望你能好好珍惜,不要随便为祸,以免惹来天罚。”
树妖说:“我们木类生性安静,从不喜欢惹事生非。只要人不欺我,我也绝不欺人。”
黎明来临,阳光再一次照耀在南山上,也使得树妖的周身都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暖阳中。
他伸出了枝桠拍了拍了身侧的墓碑:“老伙计,你说孩子们真的会来看我们吗?”
墓碑没有回应他,回应他的只有呜呜的山风。
古树那么高,那么壮。而墓碑那么矮,那么小。
回去的路孙名扬一直在抽抽噎噎地哭,为了他那一头烧焦的头毛。
程小花安慰说:“别哭了,反正还能再长新的。”
孙名扬悲愤地说:“长不出来了。我是鬼,死前身体什么样,死后就维持什么样。呜呜,断发如断足,于我们大明子弟而言,这是巨大的精神伤害!”
景殊被他哭烦了,不耐烦地说了句:“行了,别嚎丧了!有本事你去树妖报仇,把他的叶子全烧了。”
孙名扬抽噎着不说话。找树妖报仇?他不被拉去埋了做树肥算不错的了。
提起树妖,程小花忍不住问景殊:“树妖为什么不化形?几千年了,就站在一个地方也太可怜了。”
景殊说:“树的生命虽然冗长,但也与孤独并生。这种孤独原本并没有什么,可一但开了灵智就会变得极难忍受。就像是人类中的植物人,明明意识清醒,可却不能动不能说。特别是树的修练过程比之其他动物更加漫长。往往动物修个两、三百年就能化形,而树妖则要修满两千年才能化形。”
程小花说:“可那树妖都修了三千行,不是早就可以化形了吗?”
景殊说:“以前不化形是被修为所限制,现在不化形则是被那座碑缚住了心。”
明明那是早已作古的人,都不知道投胎了多少次。可是树妖却还是守着过去的记忆,守着那座荒芜的墓活了千年,甚至把她的后代当自己的孩子守护着。这到底是多深的执念,多深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