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呦,梦见爹娘了。难怪睡得这么香,怎么喊都喊不醒。”一道轻佻的嗓音蓦然响起,带着几分打趣的语意。
  裴子戚抬眼看去,只瞧孙翰成居高临下看着他,双手环成拳,似笑非笑的与他对视。他道:“你怎么在这里?闲得慌嘛,偷看我睡觉。”
  “裴子戚,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蛮不讲理了?”孙翰成坐下来,“你瞧瞧你瞧瞧,这里是你家吗?”
  裴子戚环视一圈,熟悉的布置、陌生的装饰……他不由蹙起眉头,垂头问道:“我怎么到你家了?我不是在马车上吗?”
  孙翰成呼一口气,“原来你还记得呀。我倒也想问问你,你大清早不睡觉,跑到我府上来做什么?马车到了我府前,又睡得跟死猪似的,怎么喊你都不醒。”说到此,他叹气道:“我担心你出事,便派人把你抬进府,还请了郎中给你把脉。你倒好,一醒来就倒打一耙,冤枉我偷看你睡觉。我容易嘛,都守了你大半天了……”
  裴子戚连忙道:“我睡了多久了?”
  孙翰成抬了抬下巴,道:“你瞅瞅外面,太阳都下山了,你说睡了多久?”
  裴子戚急忙起身穿鞋,一边走一边说:“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
  孙翰成在身后高声道:“裴子戚,你也把把脉再走呀。我请的郎中可贵了,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裴子戚挥挥手,继续阔步前行:“明日你来我府上报账。”
  声音飘远,裴子戚的步伐越来越快。他火速走出孙府,上了自家的马车。车夫见他,欣喜若狂道:“老爷您醒了呀,可吓死小的了。”
  裴子戚垂头整了整衣袍,淡道:“我们回府吧。”又突然说:“对了,在我沉睡这段时间里,你看见什么奇怪的事没?”
  “奇怪的事?”车夫抓了抓后脑勺道:“小的一直在马厩带着,倒没瞧见什么奇怪的事。”
  裴子戚笑了笑,换一个方式问:“听说孙大人为我请一个郎中看病,你瞧见那位郎中了吗?”
  “瞧见了。”车夫点点头,笑嘻嘻说:“老爷,孙大人对您可真好。您是没瞧,那位郎中可气派了,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小的说句不恰当的话,瞧着好像神医来着。”
  裴子戚挑起眉头,饶有兴趣追问:“神医?这倒有意思,把你听到的看到的,全与我说说。”
  车夫放开话匣子道:“您在马车上睡着了,怎么都唤不起。孙大人急坏了,派人把你抬进府,又请了郎中了。那位郎中年纪轻轻的,身边跟着一男一女,也不知是仆人还是徒弟。不过他们身上佩着剑……”顿了顿,又道:“那把剑好像是有些奇怪,平常的剑是两边开锋,那把剑却是一边开锋,剑身狭长尖锐。小的也是凑巧瞧了一眼,也不知看错没。”
  裴子戚垂下眸子,眸子里波动着暗光。五年前,他救下的那名男子,当时身上也佩着这种的怪剑。他曾一度以为,这个世界的剑全是这般奇怪。但后来他才发现,事实并不是如此,而是那名男子使用怪剑。
  思绪少间,他抬眼笑笑:“定是你看错了,那会有这种奇怪的剑。”
  车夫合着笑了两声,羞涩道:“小的也知道自己眼神不好,所以只敢跟您说说,旁的人不敢乱嚼舌根。”
  裴子戚笑了笑,轻声道:“回府吧。”
  “好咧。”车夫应下,挥动着马鞭往裴府驶去。马车晃晃前行,裴子戚挑开车帘,双眸凝望孙府,隐隐闪动波光。待过少间,他放下车帘,轻叹一口气,疲倦的倚在马车上。
  夕阳斜落,渐渐埋去光彩,藏身于地平线下。湛蓝的天空抹得漆黑,云彩隐去身影,独留繁星绽放光芒。马车悠悠前行,缓缓停至裴府前。裴子戚连忙下了马车,迈着急促的步伐,敲响了朱门。
  朱门开启,福子伸着脑袋,笑说:“老爷,您回来了。”
  裴子戚嗯了一下,急忙问道:“三皇子殿下如今在哪?”
  福子愣了一下,支吾道:“老爷,我一天到晚看着大门,不知道殿下在哪。要不你去问问小厮,那群兔崽子消息灵通……”正说着,一名小厮恰巧碎步前来。他连忙招手道:“阿金,老爷正找你呢。”说完,又对裴子戚说:“老爷,这个阿金平时消息就贼灵,问他准没错。”
  阿金一路小跑而来:“老爷,您找我有什么事?”
  “三皇子殿下在哪?”
  阿金想了想说:“殿下,这会估计还在厨房里吧。小的刚刚经过厨房,瞧见厨房附近都没人呢。”
  裴子戚怔了怔,追问:“还在厨房里?”
  阿金点点头,说:“是的,老爷。殿下今日不知怎么了,不是厨房就是偏厅,没去旁的地方。今个早晨,殿下一个人在厨房里做了一桌子的早餐,还不准我们靠近搭把手。做好了早餐,他自个也不吃就放在偏厅里。殿下在偏厅里干坐大半个上午,到了中午时分才命我们撤了。后来,殿下又去厨房做了一大桌子的午餐,可比早餐丰富多了。”他敲了敲手背,叹息道:“殿下在偏厅里干坐了整个下午,前不久才命我们把菜撤了。小的要是没料错,这会殿下应该在厨房里折腾晚餐呢。真是可惜了,一桌一桌的好菜……”
  裴子戚微垂头颅,挡住了脸上的神情。他淡淡道:“你去找祥伯,让他吩咐下去,任何人等不得靠近厨房一步。”说完他卷起衣袍,一路小跑至厨房。
  今日的廊道似乎格外漫长,他跑了许久也看不到尽头,仿佛永远到不了厨房。忽然他倦了,放慢了脚步,拖着身躯徐徐前行。待过少间,不远处隐隐见着了厨房的轮廓。他喘了一口气,放下卷起的衣摆,整了整衣襟,若无其事的前行。
  厨房里,油灯闪闪而烁,绽着微弱的光芒。一个高大的身影忙来忙去,漫长的影子落在墙壁上。裴子戚站定门外,凝望高大身影,双手合成了拳。忽儿,身影乍然顿住,正背对着他,沉声道:“是谁?”
  裴子戚轻轻推开版掩的门,轻声说:“是我。”
  身影猛地怔住,又立刻恢复如常。仉南转过身,温柔笑道:“你回来了,吃晚饭了吗?如果没吃,介不介意尝尝我的手艺?”
  裴子戚看着他,唇角抿成直线。他张了张嘴,片响又叹气说:“你不欠我什么,没必要对我这好。若只是欢喜于我,你这么做并不值得。”
  “你开心吗?”仉南笑了,一双温柔的眸子仿佛能把灵魂融化,“只要你开心,那么这一切就值得。”
  第四十五章
  空气的静默,四目对视凝望,裴子戚只手握成了拳。他抿着嘴唇,脸上的线条逐渐失去了柔和。仉南笑了笑,柔声道:“你不必有负担,我对你好是我的决定……”
  裴子戚放开了拳头,一头撞进仉南的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鼻息抵着肩头,闭上眼睛嗅了嗅气息,嘟囔道:“让我抱抱你,只是一会儿。”
  呢喃带着滚烫的气息,悄然划过耳畔,仉南失神怔住。只是少焉,他猛然回过神,怀里的人儿微微发颤,双手紧紧环住腰身。他顿了顿,伸手回抱住裴子戚,柔声道:“别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怀里人似乎得到安抚,渐渐停了微颤,发出轻轻的泣声。很轻很轻,若不是贴在肩头,根本听不见声响。仉南微微垂头,下巴抵在肩膀上,紧紧回抱裴子戚。两人默契的相拥,身躯紧密相贴,彼此之间连空气都不能容下半分。
  体温的传递,融化了原有的距离。两颗不一致的心,慢慢有了同一的步伐。跃跃而动,在彼时胸膛里肆意跳动,朦胧了枷锁与世俗。肩头逐渐被打湿,仉南只是安静的抱着他,默默无声。怀里的人平息下来,止了泣声与他静静相拥,仿佛岁月那般到不了尽头。
  彼时,一轮明月悄然亮出身影,洒落在庭院里显得安谧祥和。厨房四周静默悄悄,瞧不见一个人影出没。只有呼吸缠绕,相融了彼此的气息,再也分不清你我。
  待过半响,裴子戚再也静静不了。突然间,他有些怀念系统,如果没把系统送走那该多好。然而没有那么多如果,于是他破坏气氛的说:“殿下,你能不能先松松手?我的双手好像麻痹了。”
  仉南怔了怔,噗嗤笑了,缓缓松却了双手。然而他离开了怀抱,裴子戚却依然站定原处,保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想来不止是手麻痹了,而是全身都僵硬了。
  裴子戚尴尬笑笑,幸好脸还没僵硬。他道:“那个殿下,能不能麻烦你跑一趟腿,让祥伯去找一个郎中来。”
  仉南却走向他,伸手捏了捏僵硬的手臂。动作很轻很柔,仅是顷刻间,僵化的双手便得到了解放。裴子戚睁大双眼,连忙垂下双手,左敲敲右敲敲:“恕卑职眼拙,竟没瞧出殿下还会推拿。”
  仉南轻轻笑着,说:“清儿小时候跟着外祖父习武,他时常跟不上习武的功课。为了让他轻松一点,我便去学了推拿。”
  裴子戚一怔,干笑两声道:“殿下与云公子的感情真好,看来卑职是享了云公子的福。”又拱手说:“多谢殿下出手相助,那卑职就斗胆麻烦殿下了。”
  仉南颔首轻笑,绕到他的身后,修长的手指触向脖子。仉南的手指很温暖,连带指腹透着温度,暖洋洋的悄然侵入肌肤。手指轻轻的拿捏颈部,不轻不重,一拿一捏皆带着暗劲。不一会儿,绷紧的肌肉得到了舒缓,舒畅得不能自已。
  意识尚未反应,喉咙先行溢出了羞耻的闷哼声,非常的羞耻……唰地一下,裴子戚红了脸庞,不安分的心头乱窜,刚刚一定是幻觉…幻觉。
  仉南好似没听见,手指若无其事的滑向肩膀。裴子戚暗呼一口气,庆幸仉南没留神听见。然而这个侥幸,不到少间就狠狠被打脸了。
  仉南的动作依旧温柔却不再沉缓,反而有些急促,雀跃的触及肩头。手指温度陡然升高,即使隔着衣袍,也能感到炽热的温度强势渗入。
  裴子戚咽了咽唾液,连忙道:“多谢殿下。卑职已感无碍,殿下可否先回避片刻,容卑职整理衣冠。”
  仉南没有回应,双手搭在肩头轻轻摩擦。琥珀色的眸子流淌着暗沉波光,犹如喷发的火山再也藏不下情绪。或许是看着腰间,也或许更下面一些。
  裴子戚颤了颤身躯,却不敢回头。只感觉一股视线凝在身上,差点把灵魂炽得融化。他压低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殿下?”
  沉默片间,仉南上前一步,展手从背后抱住裴子戚,滚烫的气息抚过脖间,轻轻的说:“别动。”
  裴子戚静默的站定,两颗心一致的跳跃,徐徐入耳。拥抱越拥越近,几乎灼伤了彼此的肌肤。身上的衣袍也失去了作用,肌肤亲密相触,放肆汲取对方的气息与温度。
  气息盘旋于颈间,稍稍划过耳畔。忽然,柔软的触感划向耳垂,好似唇瓣吻过又像羽毛轻抚,转眼而逝。裴子戚猛地僵住身躯,手指微微的发颤。身后的人似乎感到了他的僵硬,搂着腰身的手臂紧紧收拢。
  裴子戚愣一下,是不是自己的举动让仉南误会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在他踌躇之际,双臂微微松开,耳边响起一阵低语,沙哑低沉:“抱歉,我失礼了。”说着,滚烫气息消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又渐渐的远逝,独留他一人僵着身躯楞在原处。
  裴子戚苦笑一下,突然很想系统,真的很想……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心声,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系统有气无力的机械音:“我回来了。”
  裴子戚连忙收了苦笑,换上欣喜若狂的笑容:“系统,快快快,帮我恢复一下,我全身都僵硬了。”
  系统沉默少焉,疑惑说:“咦,戚戚,你身体僵硬得好奇怪。你是不是与什么人抱了,非常激烈的那种抱?”
  裴子戚:“……”
  系统秒懂,啧啧说:“你的沉默往往就是默认。我说为什么要投诉我,原来是支开我,主动献身去了。戚戚我给你说,你别太主动了,稍微矜持一点。眼下你主动献身,下一回你就主动吻他,再下回就主动爬床了……”
  裴子戚怒了:“系统,你少哔——哔——”
  系统默了,乖巧的帮裴子戚恢复了身体。它原本还想告诉他,那是总部预测的结果,不是随口胡诌的,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不过,现在应该不需要它说了……
  身体刚复原,裴子戚急忙跑出了厨房。视线望向漫长的廊道,他忽然又停了脚步,只身站定原处,许久凝望沉默。待过片时,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拖着身躯往回走去。
  第四十六章
  寅正时分,天色蒙蒙发亮,墨黑的天际染成灰白色,一轮残月若隐若现。后院里,一只公鸡单腿站定,头颅躲在翅膀下呼呼大睡。
  裴子戚在房内忙上忙下,折腾将近一个时辰了。系统叹气说:“我就说你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早了,合着你是准备早起来折腾。”
  裴子戚拿起一件竹青的儒袍说:“你别叹气了,有闲情帮我挑一下衣袍。”
  系统:“我听过大姑娘为见情郎特意打扮的,还没听过大老爷们为一件衣服折腾的。今天又不用上朝,你这是何苦呢?就不能安安静静睡一个觉吗?”
  裴子戚顿了顿,问道:“什么时间了?”
  “四点多,马上五点了。”系统说:“你赶紧睡睡,还……”
  系统话未落音,裴子戚随手拿起一件衣袍套在身上,一边穿一边往外跑,火急火燎。他跑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喘气道:“系统,现在几点了?”
  系统:“五点了。”
  裴子戚喘着粗气,无力的倚在柱子上,嘟囔道:“还好还好。”
  系统沉默少间,迟疑道:“……那个,戚戚,这个地方昨天清晨好像来过。”顿顿又说:“你折腾了这么半天,该不会是为了假装跟三皇子偶遇吧?”
  裴子戚突然挺直腰杆,心虚道:“没有。我只是跑不动了,停下来休息一下,没想到又跑这里了。”
  系统啧啧说:“你就装,你自己家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再看看时间段,昨天就是这个时候与三皇子碰面的。”
  裴子戚缩了一下脖子,没底气说:“巧合而已。”
  系统知道他死鸭子嘴硬,便换一个话题道:“如果你喜欢三皇子,就直接跟他坦白说你是云清。只要你跟他说,哪怕天塌下来了,他都会扛着跟你在一起。可如果你不愿意挑明,他那么爱你,一定会尊重你的决定。”又说:“暗恋很痛苦,双暗恋是成倍的痛苦,你真的想好了?”
  裴子戚垂下眸子,脸庞忽暗忽明,看不清神情。缄默少焉,他破口笑道:“差点就被你说动了,还好还好……”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变成轻笑:“还记得洛帝警告我的话吗?一个云清就受过了。”他垂着头颅,呢喃道:“他能容下死去的云清,却容不下活着的云清。或许洛帝早知晓我的身份,只是没有拆穿罢了,借这个机会敲打我一番。”
  系统默了一下,慷慨激扬说:“戚戚不要怕,就算在封建王朝,就算他是皇帝。你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应该抵制腐朽思想,勇敢寻求真爱。”
  裴子戚噗嗤笑了:“儿子怼不过老子,洛帝是皇帝,也是三皇子的父亲。我做不来这个恶人,让他们父子成仇。”笑着又说:“爱只能支撑两人在一起,但想要走下去远远不止爱。这样就好,很好……”
  系统沉默许久,才说:“你不相信三皇子?我觉得他能保护好你。”
  裴子戚摇摇头:“不,我很相信他,也不是怕死,只是有一很重要的事正等着我去做。”补充说:“这件事不能假手于人,必须我亲自去做。”
  系统顿了顿说:“那好吧,把任务推一推,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你已完成百分之八十三了,一旦百分之百完成任务。你们可能连告别时间都没有,我就会把你传送回现代。”
  裴子戚点点头:“谢谢,我会注意的。”
  系统嗯了一下,提醒说:“好了,三皇子回来了,你该上场了。”
  裴子戚连忙整了整衣袍,转过身望去。仉南站在对面廊道上,还像昨天清晨那般凝望相看。待四目相触,仉南轻轻一笑,温文有礼,全然没亲密过后的迹象。他道:“好巧,今日又撞见子戚在此晨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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