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途中,谢蕙告诉妹妹:“今天咱们要去的观音庙,是有来历的。”
  “什么来历?”谢凌云好奇地问。
  “这个观音庙最灵验,而且,我听说……”谢蕙压低了声音,说道,“观音的相貌有几分神似淑皇后。”
  “哦……原来是这样。”谢凌云表示理解。她那日听谢芷说过,孙皇后当日为今上挡剑而死,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轻。如果此地观音的面貌像孙皇后,也就难怪在这儿祭拜观音的人多了。
  谢蕙轻轻叹气,说道:“这观音庙,还是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建的。据说那观音像修了几次,今上都不满意。后来,有了几分淑皇后的影子,今上才拍板定了。”
  谢凌云“唔”一声,心说,听起来皇上像是个痴情的。可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皇长子的生母还不是皇后。这算痴情么?
  马车缓缓行驶,终于到了城东观音庙。这日是观音诞,又是庙会,观音庙前人很多。但是因为谢家跟观音庙的主持相熟,是这里的老香客了。谢家的女眷就由主持引着,由侧门进庙。
  进了观音庙才发现,庙里的香客并不多。
  卫氏带着一众小辈给观音上香。谢凌云趁机仔细端详观音像,只觉得宝相庄严。她想了想,若是孙皇后果真长这个样子,那不消说,肯定是个美人儿了,还是个端庄大方的美人儿。
  眼看着老太太已经跪下磕头,她忙也跪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愿父母安康,一世无忧。
  拜完观音,主持亲自招待卫氏,谈起观音渡化世人的事迹。卫氏听得连连点头,命长媳王氏再捐些香油钱。
  王氏连忙应了,又亲自捧了庙前神井里的“菩萨神水”,给婆婆品尝。
  观音庙前有一口井,据说是观音玉净瓶里的水倾泻而出,形成了这口神井。虽是无稽之谈,但卫氏见这神水干净澄澈,尝了尝,甜美甘醇,心生欢喜,就饮尽了这一小盅,赞道:“到底是菩萨神水,就是不一样。”
  谢凌云听说“菩萨神水”能驱邪避灾,招福纳禄,就想着也盛一些,让阿娘尝尝。见主持正陪着谢家女眷在菩萨像前讲佛家故事,她寻思着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就悄悄溜了出去。反正神井就在殿外,她取水也不过是数息之间的事情。
  然而她刚一出大殿,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井边,伸着手正往井边探。
  谢凌云瞧这架势,不像是取水,倒像是投井啊!怎么会有人青天白日在这人来人往的观音庙里投井!
  她也不多想,脚下迅疾如风,几步跃至那人身前,伸手拉了他的胳膊,向后一扯,成功使得那人离神井有数尺之远。
  她刚一松开手,就不知从哪里跳出两个人来,他们手持利剑,明晃晃地剑尖正对着她!
  谢凌云愣了愣,好久没见过兵器了,这两人也是会武功么?
  “这是做什么?!收了收了!”谢凌云还未说话,方才站在井边那人倒是先开口了。
  更让谢凌云意外的是,他话一出口,手持利刃神情冰冷的那两人竟然很听话地还剑于鞘。两人整齐划一的动作,竟然分毫不差,看着像是练家子。
  他一句话就能这两人收手,是不是比他们厉害?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像会武功的样子啊。
  谢凌云抬眼看着这个人,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高瘦,眉眼清俊,除了长的好看一些,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啊。而且他的气息也不像是有内力的。
  她上辈子见过的人不多,可是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多半就是师兄们平素最看不上的“玉面郎君”——或者说“小白脸郎君”。听师兄们说,一般长成这样的,武功都不会太好。只有使劲儿往糙里捯饬的,那才是伟丈夫,真豪杰。——这话的真假暂且不论,但她能肯定,此人并不会武艺。
  谢凌云瞧瞧他,又看看那两个板着脸的持剑者,心思微转,也就明白了。这肯定不是投井,哪有投井还带着俩保护者的?她道声“得罪”,打算去取水。
  只是在她看那少年时,少年也在看她。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他竟缓缓笑了:“是你啊……”
  谢凌云纳罕,隔着冪篱还能看出她是谁?而且,她也不认识他啊。
  似乎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少年笑道:“方才你拉我的时候,离得近,你那个,撩起了一点,我看到了……”
  “哦。”谢凌云心说,看到就看到,有什么大不了?
  “你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少年指了指观音庙的正殿,笑道,“你是观音?还是她座前的童女?”
  谢凌云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看,小声道:“皇后娘娘才是观音。”
  “啊?”少年神情一滞,勾了勾唇角,“我倒忘了,还有这么一个说法。对了,你方才拉我做什么?”
  谢凌云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没有说话。她快步向神井,没错过身后的脚步声。
  “哦,你也要取水么?”
  少年这个“也”字教谢凌云微微一顿,明白过来:“你方才是在取水?”
  “不然呢?”少年反问。但很快,他就自己说道:“也不算是取水,我是在观察,怎样取水更方便。”
  谢凌云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诶,你取这水做什么?”见谢凌云转动辘轳,少年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你也用得着在这儿亲自取水么?”
  谢凌云不解:“庙里的师傅不帮人取,说是自己取的心诚更灵验。”
  “不是,那你是人么?”
  谢凌云手抖了一抖,正在上升的水桶又沉了下去。她抬眼看向少年,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你才不是人。”她继续转动辘轳。
  少年似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也要取水的。我父,我父亲最近有些生我的气,我想亲自取了这水,让他高兴。”
  谢凌云心说,倒是个孝顺的。她很快取了水,她只要一点,小心翼翼地用杯子装了,打算奉给母亲。
  那少年却忽的低声问道:“上个月十一晚上,你不高兴么?”
  谢凌云的手再次微微一颤,上个月十一?那不是唐诗雨生辰那日么?因为豫王妃的话,她心中不快。可问题是,他怎么知道?她心中一凛,难道说他在那夜见过她?她那夜穿街越巷,真的有人见到她么?
  “神仙也有烦心的事情么?”
  谢凌云呆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人是把她当成神仙了?她有些啼笑皆非,上回在豫章长公主府,她因用了轻功,被人当做是使妖术,这回竟然被当成是神仙了吗?不错,算是一个进步。
  或许是受少年神秘的模样所影响,她也压低了声音:“对啊,我有烦心事,我偷偷来的,怕被人发现,不是,怕被别的神仙发现。”
  少年轻笑出声:“是么?”
  谢凌云这才发现他笑起来时,眼中似乎有星光闪烁,她呆了一呆,却听那少年道:“可是,怎么办呢?已经有神仙发现你了。”
  他“神仙”两字咬得极重,谢凌云觉得不对劲儿,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碧玉正朝这边张望。一看见她,便唤道:“姑娘,太太找你呢。”
  谢凌云蓦地飞红了脸颊,啊呀,穿帮了。果然那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瞪了他一眼,端着杯子就往大殿走。听力极佳的她隐约听到了身后的轻笑,她心里有气,明明是他先猜她是神仙的,她顺着他的话说了,他倒反来笑她。
  她悄悄将“神水”给阿娘:“阿娘,这是神水。”
  薛氏正焦灼不安,见她巴巴地端了所谓的“神水”回来,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轻声道:“怎么又乱跑?等会儿老太太找不着你,可怎么办?”
  谢凌云瞧瞧正专心致志听主持讲经的老太太,笑了笑:“不会的,老太太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我的。”
  薛氏无奈:“你啊……”
  大殿人多,她到底是没有立即喝下那所谓的“神水”。
  谢凌云也听主持讲经,听着听着,她心里忽然一动,暗叫不好。她急着回来,也没问清楚,正月十一的夜晚,那人是不是真的看见了什么。若真的看见了……她将心一横,看见便看见,她抵死不认,那人又能怎样?
  再说了,那人也未必知道她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爱你们。
  第36章 许亲
  这么一想, 谢凌云的烦恼便烟消云散了, 她格外老实, 乖乖地待在殿中听主持讲经。初时还不觉得怎样,但是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她听着听着便入了神。
  与此同时, 那少年照着她先时的姿势, 转动辘轳去打水。
  他身后的侍从刚要上前, 就被他给拒绝了。他笑道:“既然是尽孝,就得拿出些诚意来, 怎么能让你们帮忙?”
  他将水装入水囊, 抛给了随从:“拿着!”
  随从接过水囊, 而他则双手负后, 盯着大殿门口瞧了一会儿。安安静静,并未有任何人出入。
  他颇有些意兴阑珊:“走吧,回去吧!”
  随从不敢多言,紧紧跟在他身后。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 问了一句:“你们都是大内高手,功夫是一等一的好, 你们会千里飞行之术吗?”
  两个随从对视一眼, 齐齐摇头:“不会。”
  “哦。”少年点一点头,“那你们能飞,能跃多高?”
  左边的随从思考了一下,谨慎答道:“回殿下,也就数尺高吧。”
  “那你们见过有人能在半空飞吗?”
  两个随从又是对视一眼:“没有。”
  少年勾唇一笑:“这样啊……”
  他们没见过, 可是他见过啊。他在正月十一的夜里,从英国公府出来时,亲眼看到一个人一身素衣,从他眼前飞了过去。
  很奇怪的是,在那一瞬间,他竟然看清了她的脸。
  他曾怀疑自己看花眼了,或是见到了什么神仙。——尽管他清楚地知道这世上并没有神仙。但是一个凌空飞行、容颜清绝的女子很难不让人往这边想。
  就在他快要忘记她的模样时,他竟然再次见到了她。
  不过当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很确定那不是神仙,也不是看花眼了。
  只是一个小姑娘,一个挺有意思的小姑娘。
  可偏偏这样一个小姑娘,却有不小的本事。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今上唯一的嫡子,谢律经常提起的太子纪恒。
  昨日,因为一点小事,纪恒与父皇意见相左。一向看重感情的皇上委屈而愤懑,竟还生出了“儿大不由爹”的慨叹。
  纪恒有心化解矛盾,就来这观音庙,打算取些“神水”聊表孝心,也好让父皇明白,他这个儿子是真的敬重他。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本事不小的小姑娘。
  “缘”之一字,可真奇妙。
  纪恒回宫后,捧了“神水”去见父皇。他刚说明这是在观音庙求的,皇上的神情便和缓了。
  “你亲自取的?”
  纪恒点头:“是。孩儿听说这水能驱邪避灾,招福纳禄,今天又是观音诞,想必比平时能更灵验些,所以特意求了来给父皇。”
  皇帝赞道:“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他心中感动,昨日的小小争执,自是就此揭过,不再提及。
  他也有几个子女,但最看重者莫过于纪恒。这是他发妻给他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也是跟他最贴心的孩子。他一直认为,别的孩子拿他当皇帝,只有恒儿是拿他当父亲的。
  他自有朝臣,不需要用儿子来当臣子,但是他需要儿子。
  皇上做太子时,储君之位并不牢固,他战战兢兢做了几十年太子,唯恐哪一日会被废掉,更怕身首异处,妻儿不能保全。——当然他的确失去了挚爱的妻子。
  如今他成了皇帝,看重旧人,也不愿意儿子步自己的后尘。他会给恒儿铺路,他会亲手剔掉权杖上的刺儿,再交给恒儿。
  他最怕儿子不明白他的好意,跟他离心离德。不过还好,恒儿跟他一向亲近。
  次日,皇帝再次跟臣下夸起了太子:“东宫纯孝,亲自求了观音庙前神水,呈现给朕,孝心可嘉。”
  众大人对这样的夸赞习以为常,纷纷应和:“太子纯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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