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谢凌云猜想她可能心情不好, 就说起家中一些趣事, 说谢怀让,说小侄女。
说的多了,谢蕙的神色也渐渐好转。谢蕙抚上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暗想, 若是生下男儿,那还好些,她也勉强能有个依靠。
谢凌云看姐姐心情好转,继续耐心同她说话,复又提起在长公主府的见闻,讲自己料事如神,果真猜到会出荷花题目等等。
谢蕙笑道:“哦,你既猜到了,那想必能赢了彩头了?” 谢凌云苦了脸:“并没有,又是唐小姐赢的。我知道题目,也不一定就能做的好诗啊。”
谢蕙轻点妹妹额头:“你啊。小时候背诗快,怎么自己作诗就不行了呢?”
谢凌云嘿嘿直笑,作诗跟背诗又不一样,没法比的。
谢蕙看着妹妹,心中仍觉惆怅。她本来庆幸自己寻了一个好夫婿,不想唐颂竟是这么一个人。她只能尽量往好处想,好在她有了身孕,生下儿子,她也不怕什么。不用担心其他女人争来斗去,她只要养好孩子就行。难道唐家还敢亏待了她?
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
与唐颂有了婚约之后,谢蕙对这桩婚事就充满了期待。人人都说唐世子极好,她的丫鬟也多次在她耳畔夸过唐世子卓尔不群,说姑娘是交了好运。
成亲当日,盖头掀开,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她的夫婿。
他一身喜服,五官俊朗,的确称得上风神俊秀。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颊微红,但是一双眼睛却湛然有神。
她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一颗心砰砰直跳。
这是她的夫婿,是她要相守一生的人。
可惜,她看不懂他的神色。洞房花烛夜,他面上也没几分欢喜。他面无表情,同她进行完仪式,冷声赶走仅有的两个想闹洞房的人。
新房中只余下他们两人。
他问她的第一句话是:“你的名字中有个蕙字?”
谢蕙一愣,点了点头:“是的,我乳名蕙儿。”她倒不奇怪他知道她的名字,毕竟他们换过名了。
他只嗯了一声,再无他话。
龙凤喜烛的烛泪一点点流下,新房里静悄悄的。
谢蕙当时静静坐着,她清早起的很早,困得厉害,可也不好直接就去休息。她强忍着,终于忍不住了,悄悄打了个哈欠。
唐颂这才回过身一般,说道:“你困了?那睡吧。”
卸下钗环,谢蕙红着脸去屏风后清洗。待她出来时,却见到她的新婚相公穿着白色寝衣,倚着床栏,正捧着书本认真看着。
她好奇之下,大着胆子瞧了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她脸上的红云直接蔓延到了耳后、到脖颈。他看的不正是出嫁前嫡母塞到她手里的册子么?她记得她给藏到了呢枕头下面,怎么被他给翻出来了?
那画册上的东西,给他瞧了去。真是羞死人了。
眼角的余光看到她,唐颂将画册放到旁边,面无表情:“想等我就等,不相等就先睡吧。”
谢蕙“啊”一声,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转到了屏风后,她则慌忙拿起画册,翻看看两眼,又丢到了一旁,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犹豫了一下,她颤抖着手指,再次拿起画册,闭上眼睛,复又悄悄睁开一只,另一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快速浏览那画册。
才翻了两页,她就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她做贼一般将画册重新塞到了枕下,整理被褥,将核桃、枣子、花生、莲子等物给拣出来,放到桌上。
做完这些,她额头已经生出了细细的汗。摸出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她抖搂开一床被子。红色缎面的被子,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配着百子千孙帐,喜庆得有些吓人。
谢蕙躺在床的里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当唐颂从屏风后出来时,她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感到床向下微微一沉,知道是唐颂坐在了床边。她身体发颤,想象着唐颂是怎样掀背上床,在她身边躺下。
有些紧张,又有些失望。
却忽然听到唐颂的声音:“你睡着了么?我们还有一件事情没做。”
“什……什么?”谢蕙下意识回答。话一出口,方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装睡呢,怎么能这样?
她正懊恼着,却感到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肩头。
唐颂的手坚硬而灼热,谢蕙身体颤栗,瞬间睡意全无。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却拿一条缎带,遮住了她的眼睛。
寝衣被剥落,然而谢蕙感觉不到一丝的凉意。肌肤相亲,她看不见他,也减去了不少尴尬。她只知道,他们做了画册上所描绘的事情。
嫡母说会很疼,的确疼。她听见他在她耳畔说着:“不要怕……”
虽然声音清冷,无多少怜惜之意,可她仍觉得心里熨帖。
她姨娘死的早,父亲又冷待她。这是她的丈夫,他们是夫妻,会是最亲密的人。
再后来,她舍弃了羞意,攀上了他的脖颈。
他哼了一声,吓得她连忙松手。
挡在她眼睛上的缎带不知落到了何处,可她仍闭着眼睛。——她知道成亲当夜,这些是必然要经历的,可是她身体难受,她动都不想动。
谢蕙隐约知道这时候是会叫丫鬟送水的。可她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丫鬟送水来。她有些奇怪,永宁侯府的规矩跟谢家不大一样,怎么没丫鬟在外面候着呢?
可是她新来第一天,也不好意思问这些。当唐颂端了温水过来时,她已经忽视身体的不适,快要睡着了。
他唤醒她,让她去清洗。
她身体软软的,刚一下床就“呀”了一声,差点栽在地上。
谢蕙下意识看向唐颂,烛光下,他眉毛紧紧皱着,浑无一丝喜悦。她当即打了个激灵,莫名有些惧意。
被唐颂抱到屏风后,谢蕙恍恍惚惚如在梦中。看他的架势,是要亲自给她清洗。谢蕙忙拦住了他:“我自己来。”
唐颂“嗯”了一声,在一旁站着,似是要看她自己清洗。
谢蕙又羞又窘:“你,你能不能不要看着啊……”
□□过后,她的声音酥酥软软,隐约还带着哭腔。
她清楚地看到她的丈夫眉峰紧蹙,暗想,他是不是生气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表示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要他不必当真,却见他真的转身离开了。
匆忙清洗好,谢蕙从屏风后出来,看到地上扔着的白色巾帕,她的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所幸,他没说什么,她还不至于太过尴尬。
许是先前累了,虽然是成亲第一日,换了环境,她仍睡得很好。次日早早起来,就有一个面生的仆妇,拿走了地上的白色巾帕。
谢蕙带来的丫鬟帮她梳头装扮,可等到她们要给唐颂梳头时,却被他冷然拒绝了。
唐颂指了指谢蕙:“你来。”
谢蕙当时不解,后来才知道,唐颂身边伺候的一直是小厮,莫说通房丫鬟,连一般的小丫鬟,他身边都没有。
谢蕙疑惑,却未多想,也只在回门时,给嫡母妹妹稍微提起。可是嫡母薛氏却神色大变,问起他们床笫之事。她强忍着羞怯说了,不明白嫡母为何问这些。
直到她成亲一个月后,她无意间听到了一场对话,又结合种种线索,才知道了当日嫡母话中的深意。
自成亲以后,谢蕙感觉唐颂对她的态度很怪异。他不大跟她说话,对她的身边人更是鲜少有好脸色。她原以为的夫妻酬唱,画眉修妆都没有。两人仅有的温存,也只是夜间床上,以及清早起床,她给他梳头,帮他穿衣。
她深深怀疑,夫妻都是这般吗?不是吧?她记得父亲和嫡母就不是这样。她的丈夫,连唤她一声娘子都不曾。
谢蕙当时安慰自己,可能他们成亲时日短,还不算熟悉。可她忍不住又想,新婚燕尔就这样,哪敢想象日后如何呢?
谢蕙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尝试着做了一种糕点,在命人给婆婆徐氏、小姑唐诗雨等人送去尝鲜后,她自己则亲自带了糕点,去送给自己的丈夫。
他们成亲一个月了,关系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她其实很想两人可以更亲近一点的。他容貌俊秀,气质不俗,又是她的丈夫。她不可避免的,将一腔情丝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她还没到达书房,经过园子时,就听到了一个略微有些耳熟的声音:“好人儿……”
这声音黏腻,带着浓浓的暗示,却分明是唐颂的小厮紫毫的声音。——唐颂身边没有丫鬟,他常用的几个小厮,谢蕙印象极深,尤其是紫毫。年纪不大、面皮白净,只是气质粗俗,将原本七分的美貌生生给折成了三分。
谢蕙瞬间红了脸颊,忙躲到一旁的假山后。
紧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做什么?人来人往的,给人瞧见怎么办?你偷偷见我,就不怕世子有事找你?”
紫毫满不在乎:“怕什么?世子怎么会舍得罚我?再说了,他能找我有什么事儿?”
“诶,新娶的谢家小姐好看吗?”女子好奇地问,“我还没见过。”
谢蕙一愣,不明白怎么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了。她屏住呼吸,还真想听一听旁人的评价。
“啊”说话的女子忽然低低地呻。吟一声。
紫毫笑笑:“好看有什么用?再好看,也是摆设,将来也是要守活寡的。”
谢蕙心里一咯噔,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吃吃笑:“你这话说的……”
紫毫急急反驳:“难道我说错了?你不知道?咱们世子不好女色,专好男色……呜呜……”
“啊……”谢蕙身子一颤,几乎要摔倒在地。她紧紧咬着嘴唇,怎么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话。
唐颂不好女色好男色?
“呸!”那女子似是捂了紫毫的嘴,道,“这话你也敢乱说?”
“天地良心,我哪有乱说?姐儿躺到他床上,他都没硬起来……”
女子嗔道:“要死了你!什么胡话都敢乱说?你可积点口德吧。我听他们说,元帕都收了,他们已经圆房了啊。夫人下了死令,谁要是敢乱说一个字,就直接打死。”
谢蕙喉间一阵腥甜,她紧咬着唇,心想,是啊,他们已经洞房了,册子上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了,他怎么可能是紫毫说的那样?
紫毫“啧啧”两声:“这你就不懂了吧?再不近女色,看看春。宫也能硬,闭上眼,硬着头皮上呗。还能怎么办?世子娶了媳妇儿,就是为了要后嗣。要不是为子嗣起见,你当世子愿意娶一个庶出的老姑娘?所以啊,咱们世子只娶这一个少夫人,再多的女人都不会有了,你信不信?”
“这话可别说了吧,给人听见,小心拔了你的舌头去……”
“我怕什么?这事儿谁不知道?而且,而且,霞嫂子,你不知道吧?不是我自吹,我可是世子心里一等得意人……”
……
他们再说什么,谢蕙已经听不清了,她回想着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越想越难受,一颗心紧紧揪成一团。
紫毫是他的贴身小厮,没道理背后中伤他。何况,他们这桩婚事,确实有不少疑点。
她只当她运气好,却不想她是掉进了旁人的圈套。怪不得,怪不得唐诗雨跟她初次相见,就主动同她交好,情同姐妹。她明明不甚出色,可是永宁侯夫人徐氏却亲自为了儿子要求娶她这个庶出的姑娘。
怪不得成亲后,徐氏不急着要她管家料理家务,而是催着她早些生孩子;怪不得唐颂平时对她冷淡,却只独独热衷于床事;怪不得她洞房花烛夜看见他在翻看那册子,呵,原来跟她欢好,他还受了委屈……
她想,她明白为什么紫毫敢在这里孟浪行事了,因为他是唐颂的人……
她气闷、难过、羞愤……种种情绪交织,恨不得将头撞向这假山,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她到底还是没这么做。她想,她不能听紫毫这一面之词,她要知道真相。
等她终于回过神时,紫毫和那个“霞嫂子”都没了声音。她又在假山后站了好久,这才意识到她的嘴唇有点疼,有点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