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这么一致,看着两张八分像年纪却隔了半个多世纪的脸,苏然的步伐微微停滞了一下,很快又如常的跟在福叔身后走了过去。
一看见他们,傅老爷子就把手里的棋往桌子上一拍,积极的招呼道,“你们快来!给我们做个见证,免得这小子总是耍赖!”
对于傅老爷子的恶人先告状,傅莫深但笑不语,无辜的摊了摊手,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
他们搬出来的这个贵妃榻很大,四个人围着矮桌子的四边坐都还有富余,但矮桌子不大,坐上去伸手就能碰到隔壁的人,
猛然和傅莫深离得这么近,鼻息间能闻到傅莫深身上花茶洗发水的味道,想到刚才傅莫深在打电话时说的话,苏然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
傅莫深余光看见苏然的小动作,为了缓解气氛,抬手给苏然和福叔倒了两杯茶,无声的推到两人的手边。
福叔看着傅莫深长大,算得上半个亲人,没有跟傅莫深客气,尝了一口问道,“这是上回邱科少爷送的绿雪芽吧?”
“还是你识货,这臭小子把这么好的茶全糟践了……”傅老爷子感叹道。
苏然看见手边小巧精致的茶杯,不由的顺着推茶杯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去,越过健硕有力的臂膀和刀削似的脸庞,对上傅莫深漆黑一片的眼。
她能从傅莫深的眼中看见自己,仿佛天地万物,那人的眼中只有自己。
傅莫深对着她浅浅的笑了笑,像冰山融化,淮河倒流,百花盛开。
苏然面无表情的看了两秒,挪开了视线。
第六十五章 爷爷开心就好
“将军!”傅老爷子兴致高涨的把自己红色的马扣在傅莫深黑色的将上,眉毛上挑,尾巴翘上了天,“啧,对付你小子我都不用动脑子!”
“你还是历练少了,姜还是要老的辣!”
苏然看着傅老爷子眉飞色舞的样子,虽然看不懂象棋,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派轻松的氛围里也会让人不自觉卸下防备。
她眼中看不到星星,却隐隐的能再寻到些光亮,前些日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苏然,让傅莫深总有一种下一秒她就会消失的错觉。
傅莫深好脾气的把棋子一个一个摆回初始样子,对着老爷子勾了勾嘴角,说道,“恩,毕竟你打过的鬼子比我见过的人还多。”
低沉而清冷的声音不急不缓,字正腔圆一本正经,明明是在调侃却如同朗诵般优雅,轻轻浅浅让人怦然心动。
见苏然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福叔突然说道,“少夫人和老爷下一局吧?”
苏然一愣,“我不会。”
“来来来,不会就乱下,玩儿嘛!知道点儿基本规则就行。”傅老爷子把棋盘摆好,连忙热情招呼道。
“象棋的规则我也不太清楚。”苏然犹豫了一下,说道。
在苏然的记忆里,苏铭总是很忙,一连好几天不回家都是常有事情,与爸爸相处的时间还没有和邻居阿姨待在一起的时间长。
别人都有爸爸妈妈陪,别人的爸爸妈妈都会教他们很多东西,但是她的爸爸只告诉她要自立,却从不告诉她如何自立。
后来苏铭因公殉职,她彻底成为没有人要的孩子,就更没有人会教她这些东西了。
“没关系,我教你。”傅莫深往苏然的方向倾了倾,在苏然的安全距离停下,声音压得低,仿佛是在耳语。
苏然看着傅莫深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的兴致,点头说道,“好吧。”
“臭小子和苏丫头换个位子,面对面坐着才有两军对垒的感觉!”傅老爷子手里拿着个棋子,手臂一挥,颇有些大将挥斥方遒的气概。
傅莫深闻言无语的看了傅老爷子一眼,慢悠悠的起身,说道,“有什么区别?”
“这叫仪式感,你这种没有点儿人生沉淀的瓜娃子是不懂的。”傅老爷子看也不看傅莫深,就是一个劲儿的拼命挤兑他。
“瓜娃子是什么?”苏然挪到傅老爷子的对面,问道。
傅老爷子笑的眼睛就剩下一条缝,乐呵呵的解释道,“夸人聪明。”
“你作为长辈,真的是没有一点样子。”傅莫深把傅老爷子手里抓着的棋子拿出去,放到了車的旁边。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你敢不敢把瓜娃子的正确意思告诉苏然?”
“瓜娃子就是夸人聪明,我说是夸就是夸!我夸你你还罗里吧嗦的!”
“恩,都怪我不识相。”
“可不,那么多小辈就你最烦人!”
“看来我还得加加油,免得被别人比过去了。”
“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很烦人?”傅老爷子被傅莫深气笑了,指着他对苏然说。
嘴巴里对傅莫深各种嫌弃,可提起他时满心满眼都是喜爱和骄傲。
苏然对傅老爷子笑了笑,应和道,“是挺烦人的。”
对于傅老爷子和苏然的联合攻击,傅莫深选择漠视,他敲了敲棋盘,“还下不下棋了?”
傅老爷子果然消停了,嘴里连忙叫嚷着,“下下下!”
苏然陪着傅老爷子下了一把,傅莫深一直在她旁边轻声细语的告诉她一些基本规则,“卒在自己地界只能往前走,每次只能挪动一格,过了楚河汉界就可以横着走竖着走,但不能后退,这样就不行。”
“这样吗?”
“对。你看,这个时候你就可以走炮,炮打翻山,跟隔山打牛一个道理,你就可以把这个兵吃掉,它一般走直线。”
“車很简单,横冲直撞,只要是直线就可以……”
“等一下,你走每一步都要考虑得失,你看,你这样的话……”
投入到象棋新世界的苏然没有意识到两人相处模式的转变,只是看着棋盘偏着头听着傅莫深的讲解,两个人不自觉就凑到了一起,亲昵而自然。
一个温柔细心一个认真耐心,画面意外的和谐。
傅老爷子在对面和福叔相视一笑,满意的押了一口茶,等着苏然的下一步棋,丝毫没有和傅莫深下棋时的急躁与无赖。
这盘棋下了一个多小时,苏然学的差不多,傅莫深带着她把对面的棋也杀的差不多了。
眼见着红旗就要输了,傅老爷子急眼了,挡开苏然伸向棋盘的手,“诶等等,怎么回事!我不下这里了!”
“你这局输定了,你别挣扎了。”傅莫深在旁边百无聊赖的说着风凉话。
红方的大势已去,傅老爷子毁了两次棋,最后还是被黑方给拿下了,傅老爷子赖道,“这把不算!是我一时大意才输给了你们,再来再来,这把我一定不会放水!”
“是苏然悟性高,再下一把你还是输。”傅莫深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慢条斯理的说着。
这一把很多步棋都是傅莫深在做主,与其说是苏然下的,还不如说是傅莫深下的。
所以苏然当然不能说是傅莫深教的好,只能说,“多亏了老爷子放水,不然我肯定输的很惨。”
苏然又和傅老爷子下了一把,这次傅莫深想要插话或者插手,都会被傅老爷子粗暴打断,“观棋不语!你都这么大人了,这点儿规矩还要我说?”
傅莫深无奈,“你打过的鬼子都比苏然见过的人还多,你还好意思欺负一个象棋新手。”
“我哪里欺负她了?我这叫公平对待,这叫尊重!”
“恩,太尊重了,我看你一会儿还耍不耍赖。”
苏然看着这两个吵个没完的爷孙俩儿,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这一次当然是苏然被杀的片甲不留,老爷子笑的很张狂,一点儿欺负新人的自觉都没有。
又下了一局,傅莫深强行帮忙,老爷子败。
傅老爷子怒,扬言要和傅莫深决一死战,换傅莫深和傅老爷子正面较量,傅莫深败,老爷子笑。
闹了许久,佣人来喊他们去吃午饭,老爷子说要去换身衣服,苏然和傅莫深就先去了膳堂。
傅老爷子和福叔一走,苏然和傅莫深便沉默了下来。
苏然想着方才的战况,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问道,“为什么你每次和老爷子下都输?你明明……”
她说了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想说在教她的时候傅莫深明明就很厉害。
傅莫深知道苏然的意思,顿了顿如实说道,“爷爷开心就好。”
听见傅莫深这么说,苏然下意识偏头看了他一眼。
傅莫深的鼻梁和眉骨都很高,眼窝很深,轮廓深邃,从侧面看过去完美如雕塑,像从书本里走出来的欧洲宫廷贵族。
不像王子,傅莫深比王子要更沉稳内敛;不像国王,他比国王要更清冷;他更像一个不图名利却死而后已的世袭王爵,高贵而神秘,富有魅力。
傅莫深说这句话时表情很平淡,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傅老爷子开心更重要。
苏然怔怔的看着他想,能被这个人重视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于傅天晴是,于傅老爷子亦是。
察觉到苏然的目光,傅莫深偏过头对上苏然深褐色的眼睛,询问道,“怎么了?”
“没事。”苏然表面淡然的收回视线,回道。
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苏然是羡慕傅天晴和傅老爷子的,她觉得她是疯了,她怎么会产生想要拥有这份温柔的冲动。
她应该要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幅皮囊的主人无情起来是有多么的混蛋。
千万不能再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苏然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眼前的这个人很好,目前所在的家很温馨,但这都不属于她苏然,这都是她骗来的片刻安宁。
第六十六章 苏然的父亲是个警察
吃饭的过程依然坚信,苏然还没有坐到饭桌上,保姆就端上了一碗药汤。
苏然立马扭曲了脸庞,脚步一停,她用了非凡的毅力才克制住了临阵脱逃的冲动。
看见苏然难看的脸色,傅莫深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糖放到桌子上,然后端起纯黑的药走到苏然旁边。
傅莫深低声说道,“我给你准备了糖,你现在喝了之后还能吃颗糖缓缓,一会儿等爷爷过来了,他一准儿不让。”
抬头看了看傅莫深认真的神色,苏然深吸了一口气,抿紧猫唇接过傅莫深递到她面前的碗,捏着鼻子闭着眼睛英勇就义一般的往嘴里灌。
她原本想一次性解决的,但是她太高估自己,她一个没忍住,把碗往桌子一隔,冲到流理台的洗手池吐了个底朝天。
傅莫深叹了口气,走到苏然身后无言的拍了拍她的背。
苏然打开水龙头,低着头撑着流理台,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边残存的药汁,喘息着小声解释道,“太苦了。”
傅莫深没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本的频率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到苏然的气息平稳了许多,傅莫深才走开。
苏然保持着姿势没有动,猛然失去背后的力量,她居然觉得有一些不适应,这感觉让她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