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

  瑗婕妤生了。
  生下一名皇子。
  陛下大悦,赏了很多东西,甚至还提了一句都是南灵的功劳。
  瑗婕妤的神色却没有什喜悦。
  但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瑗婕妤圣眷正浓,就连生產后无法侍寝,也不能阻止。
  皇后坐在自己宫里,听到宫女碎嘴,她停住手上的针线,丢了一句「去的是瑗婕妤的宫室,但又不是找瑗婕妤,有什么好在乎的,这宫里姓閭丘的又不只一位。」
  旁边的宫女好奇的问:「娘娘,您都不担心吗?那瑗婕妤生了皇子,现在又得圣宠…」
  另一个宫女说:「笨蛋,陛下这是看上那个南灵姑娘,是閭丘家的小姐。」
  这时角落的一名,名叫小唯的宫女也开口「一个庶出的小姐也想攀高枝?更何况,她不是俞昭容看好的弟媳么?」
  皇后转头看着小唯「你说俞昭容的什么?」
  小唯恭敬的说:「閭丘家跟俞家已经放出消息了,等这个南灵姑娘出宫,就要嫁入俞家。」
  「不对吧!那南灵姑娘还在宫里?她不用备嫁吗?」另一名宫女问。
  「你也不想想她几岁了,要是别人家,早就两个孩子的娘了。」都已经十八了,一个老姑娘还不想嫁人,真的太奇怪了。
  「那她什么时候出宫?」皇后有趣的问。
  「奴婢打听好了,听说是六皇子满月宴后,满月宴后便跟着閭丘家回去,隔天就出嫁。」
  「既然这样,在这之前,给她送点礼物吧!」皇后垂眼,她勾勾手「小唯,你去办几件事。」
  「是。」小唯点头,走出门处理。
  她的身影背后,几个小宫女不解的细语。
  「皇后娘娘真奇怪,这种事情不交给可儿姐姐更好?」
  「娘娘喜欢让谁做事没有我们说话的馀地。」
  「就是,娘娘是心疼可儿姐姐,让她轻省一些。」
  「好了,我们不要动不动的嚼舌根,该回去了。」
  「是。」
  ※
  当尔夏踏进俞昭容宫中,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今日她打算羞辱南灵。
  但尔夏不但没有阻止,反而配合的接话,因为…
  她心里对南灵,也有几分幽怨跟不满。
  南灵踏进俞昭容的宫中,看到这副阵仗就知道,今天恐怕是难善了。
  「拜见昭容娘娘。」她行礼后,看着俞昭容身边,那穿着外族服饰的尔夏,总是很显眼,但她的身影映在南灵眼中,也格外的刺心。
  「拜见使者大人。」南灵又行了一次礼。
  尔夏冷着眼,满眼阴沉的看着南灵,没有说话,到是俞昭容心情很好的跟尔夏说话,故意晾着南灵。
  南灵看着的尔夏,却被旁边图雅瞪了一眼,她只好转回视线。
  或许从那张庚帖出现时,她跟尔夏的缘分就尽了,她内心苦涩的想。
  「既然殿下没有意见,那我就不客气了。」俞昭容故意的说。
  「她是瑗婕妤宫里的,与我无关。」尔夏冷漠的回应,似乎没有把旁边的南灵放在眼里,像是她从没有与南灵一起过。
  看来宫里传说她们是对食的事情,也不过如此麻!
  俞昭容心想,面上满意的笑,她故意不叫起,就看南灵半蹲的腿都抖了,才慢悠悠的说:「玉顏你过来,给这位閭丘家的姑娘一顿好的。」
  「是。」
  那个名叫玉顏的粗壮宫女走过来,将南灵按跪在地上,一脚就踩在南灵的手上,脚跟旋扭起来。
  疼痛在手上炸开,南灵却只敢闷哼一声「恩!」
  俞昭容满意的踩着,「閭丘姑娘,赏了你,不高兴?」
  南灵抖着唇强压着疼痛说:「谢…谢娘娘赏赐。」
  宫女才满意的放开脚,只见上面的手皮都破了,南灵痛的眼眶发红,却不敢说话。
  尔夏却毫无动静,自己喝茶吃着瓜果,好似没有什么事情,比眼前这盘点心更重要了。
  俞昭容自然才不会这么快就放过南灵「今天俞府给閭丘家下聘,你们都过来,给我的弟媳一点祝福。」
  所有宫女都过来,其中一个宫女首先发难,她拿着一叠糕点糊在南灵的胸前衣服「糕贵、高贵,閭丘姑娘祝您早生贵子。」
  南灵不敢反抗,等那个宫女带头发洩,有人拿着一个盘子丢在自己手上,她还要乖乖的叩谢「谢谢…娘娘赏。」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含着眼泪,心里委屈。
  「你就给我端着,这糕要是掉了!唯你是问!」俞昭容说完,就去旁边,看着南灵跪在地上,被其他宫女拿食物糊脸,甚至还有人拿剪刀,剪破她的衣服。
  跟南灵来的,还有曄莹,看到摆明要欺负人的阵仗,她软声的向尔夏求救「大人…」您不是跟南灵姑娘很好吗?
  「与我无关。」尔夏坐在一旁,一句话就让叶盈闭嘴。
  而图雅站在尔夏的身后,看着南灵被欺负「活该。」她低声的说,得到尔夏恩了一声,似乎同意她的意思,她心里得意。
  终究殿下是一时迷惑,现在清醒了!
  可乌日娜却担忧的看着尔夏,虽然殿下面无表情,可是她的手握拳到指节发白。
  殿下其实,还是很在意南灵姑娘的。
  乌日娜心里叹息。
  另一边,这场羞辱到了最后,一个宫女拿起礼盘上合卺酒,走到南灵身边。
  「这可是昭容娘娘赏的酒!」宫女得意的说。
  那可是仪式要用的酒!
  俞昭容身边的奴婢想喊,却被俞昭容举手挡下,她微笑的说:「没关係。」她本来就看不起南灵,尤其是她背后的流言。
  「昭容娘娘,求您开恩。」叶盈跪在地上替南灵求情。
  南灵也僵硬的跪下,但还是木然接受这一切的羞辱!
  俞昭容玩着自己领口的流苏,等所有人都把目光看着她,她才勾唇微笑的看着叶盈「开恩?我不是在祝福准新娘吗?」
  「娘娘?」叶盈喃喃的说。
  「还是你们认为我在欺负她?」俞昭容懒洋洋的问。
  「我…」叶盈不敢说话了。
  反而是南灵主动开口「娘娘是给我祝福,没有你的份,叶盈,你先离开吧!」她跪在地上,看着地板。
  从被尔夏拒于门外后,她就死心了,她知道尔夏还在怪她,但订婚这件事情,她真的没有办法。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让俞昭荣迁怒叶盈。
  俞昭容冷冷笑,挥手让其他宫女不要拦。
  玉顏收到指示,都点头拱着叶盈离开「是阿!我们娘娘祝福閭丘小姐,这是天大的荣耀呢!」
  有几个宫女上前,裹胁着叶盈出去「姐姐看错了吧!」、「是阿!」、「这样不好我们去外面透透气吧!」
  「等等…南…」几个宫女把叶盈赶出去,剩下的就全部是俞昭容的人。
  顏照着俞昭容的指示,她走到南灵面前「姑娘可要接好了!」
  南灵任由宫女将酒水淋在她头上,内心的屈辱让她红了眼眶,她乾脆闭上眼,让眼泪混着酒水流下。
  她知道尔夏在旁边看,但也知道尔夏不会再保护自己了。
  这个她视为当成朋友、情人,保护帮忙,甚至推心置腹的人,她没有忽略尔夏眼中的冷淡跟恨,那种让她哑口无言的怨愤。
  啪搭,滴滴滴─
  宫女慢条斯理地将酒倾到在南灵的头上,尔夏没有说话,只是捕捉着南灵的每一点表情,看着她对叶盈讲义气,看着她闭眼承受。
  曾经夜里无数次的亲吻跟爱恋的人,但她的婚姻却与自己无关。
  她很生气,也很愤怒,然后是伤心,因为即使她知道南灵不是有意背叛,但她却隐藏起这块,不对自己提醒。
  她是不是认定自己没有能力?
  所以她的终身并没有託付在自己手上?
  为什么…她不求一求自己?
  只要她开口,自己就算不要现在的身分、富贵,她都会带南灵走,但她终究没有说。
  以南灵的个性,她不可能没想到,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相信自己!
  南灵感觉一阵清凉从头顶浇灌下来,耳边酒水滴搭的声音太清晰了,她因为酒水的冷浸透了衣服,还流进了领口,那冰凉的感觉让她颤抖了一下,她抬眼看着尔夏。
  从被丹凝告知要嫁人后,南灵就知道自己失算了!
  现在这些以俞昭容为首的这些羞辱,是她必须承受的,敌人的攻击她就算输了,可以洒脱的说败者为寇,或者闭眼咬牙的过去,只是尔夏带来的变数却是最让她错愕的。
  尔夏看着南灵从心寒到渐渐心死的眼神,她黑暗的微笑起来。
  你也嚐到了吧!
  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那种困惑不解的痛苦。
  看着眼前的南灵,全身是糕点的碎屑,散乱的发髻,雪白的肌肤从衣服露出来,狼狈残破的模样,如同路边的乞丐,她看起来这样绝望。
  就如当年,她衝进密道时,那些倒地的护卫…最后到父王冰冷的尸体,也有这样的绝望。
  但是即使到如此境地的南灵,她的眼睛还是有着火焰,那映着自己的模样,有一瞬间,尔夏觉得自己魔鬼,在欺负一个弱女子,可是想到自己父王的死,她却没办法原谅眼前的南灵。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尔夏看着南灵低沉的说:「为什么你害我父王,却可以一副可怜的模样。」
  甚至我还是会对你心疼,还是会想念两人一起走过的时光。
  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对你下狠手?
  「我真的很恨你。」尔夏说的像是在告诫自己。
  她看着玉顏伸出手,扼住南灵的脖子。
  南灵感觉脖颈被人掐住,她看着远处的尔夏,她眼睛里的恨意好深,当初听到尔夏遭到攻击的消息,她想方设法的打探,她没有忘记自己听到尔夏无恙的放松,但又担忧她往后日子的心情。
  往日她们相处的模样闪过,那个深色皮肤的小姑娘一直在她心里,她以为这个深宫,她有个人可以信任,只是现实却狠狠的打脸她。
  「娘娘,这样会不弄死了?」旁边的宫女用悄声询问俞昭容,不管那两人的话,那个閭丘小姐会不会被掐死?
  「怕什么,不是还有共犯么?」俞昭容用下巴指着尔夏,这场恋人反目的戏很精彩,她不在乎的摆手,南灵弄死也好,她俞府也不想收这样的女子。
  南灵看着尔夏,然后又别开眼,心里有些刺痛,这么努力还是染黑了尔夏,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接受。
  对尔夏她有一种愧疚,因此,她总是对自己的婚事避而不谈,因为她知道若自己开口要求,尔夏会拋弃所有。
  可是真的爱她,又怎么忍心她一无所有?
  不够力气保护她,不能给她一个坚实后盾的家世,已经很对不起尔夏,她…终究是胆小的,选了一条可以回头的路。
  尔夏一定很气自己吧?
  其实我不是不信任你,是怕你为我付出太多,而我还不起。
  或许这就是她的处罚,不该爱上同性,没有守好自己的心。
  但又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一直不想活在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她不知道终点在哪,或许从她知道自己喜欢女生时,她就不该活着。
  喉咙越来越紧,南灵却放弃了挣扎,窒息感像是无形的水压阻断了她的呼吸,她也开始晕眩,只是最后还是依恋的看着尔夏的方向。
  对不起,如果可以让你消气的话,那就杀了我吧。
  南灵在心里想,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希望我的死可以让你从仇恨解脱。
  不是你的错,尔夏。
  她已经准备好要去死亡的世界了,但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她整个人摔在地上,空气灌进鼻腔,反而让她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南灵一边咳,一边不解的看着眼前。
  尔夏死死扯住那个宫女的手,所有人都看着她,连图雅都错愕,她上前要扯回尔夏,但乌日娜却抢先在她面前「殿下!」
  尔夏看着南灵露出狠意的表情说:「你没有资格死。」
  南灵摸着脖子咳的没办法回话。
  「殿下!你做什么!」宫女想扯回自己的手,无奈却像是被钳住一样。
  尔夏摔开宫女的手,转身离开。
  一旁的图雅跟乌日娜也跟上,图雅还啐了一口,吐在南灵旁边,乌日娜虽然皱眉,却无法做什么,只能跟着离开。
  俞昭容看着尔夏离开,她满意的站起身「乏了。」扶着宫女的手起来。
  「娘娘要回宫?」旁边的宫女问。
  「去荣懿宫。」俞昭容说。
  「知道了。」宫女退下去准备,荣懿宫也就是太后的宫殿。
  走过门口,俞昭容正好遇到自己的弟弟,似乎刚从太后宫里出来,她扬起笑容「三弟。」
  俞宇岩也是南灵的夫君,他看着自己的姊姊行礼「昭容娘娘。」
  「委屈你了。」俞昭容亲自扶起宇岩「给你找了一个晦气女,你不会怨姊姊吧?」
  「只要娘娘高兴,弟弟不觉得委屈。」俞宇岩并不在意,毕竟被关在后宅的不是自己,更何况他知道,这桩婚事背后还有更上面的人在指点,所以他只能接受。
  「恩,你知道,这个家里谁都不能委屈你,那个晦气的,你就当养条狗,别饿死就好。」俞昭容微笑的说。
  俞宇岩趁机说:「是,只是…我在外面还有个可心人…」
  「既然喜欢那就抬进来,等我事情结果了…」俞昭容看着意味深长地笑「能爬到什么位置,就看她的本事。」
  「谨遵娘娘教诲。」宇岩恭敬的说,离开俞昭容宫里回去,一点都没有看跪在角落,那个据说是他『未婚妻』的南灵。
  尔夏回想着走出宫外时,那个错身而过的男子,这就是南灵的夫君,她记住了这个男子的长相。
  ※
  南灵跪在地上,直到俞昭容离开,她才起身打算回去,宫女却没有打算放过她。
  「姑娘等等!既然是娘娘赏的,你该吃下去吧?」冷笑,那盘已经可以称做是泔水食物,逼着南灵吃掉。
  她就是喜欢看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清高的贵族小姐,最后却只能跪着求娘娘给条生路的模样!
  南灵看着眼前的餿食,顺着她的意,拿起来眼前的糕点放进嘴里,糕点还是糕点的味道,只是参杂了茶、酒的味道,最后混和成一种奇怪油腻的味道,这些食物被拿来当成羞辱她的工具。
  「呕!」南灵忍不住的衝到旁边吐了起来。
  「哈哈哈!快来看阿!猪吃泔水!」
  南灵感觉刚刚嚥下去的食物一股脑的衝到喉咙,她痛苦不堪的吐了出来,身体很饿,但噁心的感觉让她无法下嚥,她一种苦从胃泛到了喉头,她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出现了牴触的反应。
  儘管她以为自己不是这样娇贵的人,但身体却很诚实反映出来,她内心的厌恶跟痛苦。
  南灵被收拾了一顿后,才被放回瑗婕妤宫里。
  叶盈将她扶到婢女的房间休息。
  南灵点头谢过之后,躺在床上,身体很累、疲倦的感觉很重,但更重的是眼泪,那天夜里,水带着寒气,滴滴答答的渗透了枕头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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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馥间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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