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临近六点, 周进给方璃打了个电话。原以为不陪吃饭小姑娘会很委屈,结果那头压根听不出什么,像在挑东西,很有兴致。
“哥,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好, 我等你。”她声音压小一点, 轻轻的,像羽毛一样:“今天有事哦。”
“什么事?”
“回来再告诉你!”
咔哒挂断。
听着小女孩甜甜软软的声音,周进心里一暖, 把手机揣回兜里, 眼底溢出爱意。
身旁墩子打趣:“怎么不叫嫂子一起来?我还没见过呢。”
他敛了笑, 摇摇头,“她知道的话, 肯定不同意。”
下一次船期之间隔了十多天, 他这人闲不住, 四处打听有没有临时的活儿做。小姑娘开销大, 学费也高, 以后恐怕有的是花钱的地方。而且,周进心里也清楚,虽然这几天她住得很开心,但也不能让她一辈子真都住里院——连个独立卫生间厨房都没有。他心里急,只想着多赚一点, 是一点。
墩子家里亲戚朋友多, 门路多, 这边刚好有一个临时活,说是去剧组做爆破,就喊了他来。
“没跟嫂子说啊?”
“这么小的事,用不着。”
正是吃饭的点,川菜馆里气氛热络,火辣香气铺满鼻腔。桌上菜已经吃得七七八八,桌角摆着七八瓶酒,空了一半。
墩子瞥他一会,越想越奇怪,“你不是去了个什么邮轮公司么,工资不够?”
“够是够了。”周进说:“这不想能多存点钱。”
“打算买房?”墩子理解。男人一有媳妇都这样。
“嗯。”
“听说你们家那里不是要拆迁了么?”
“是么?”周进手肘搭在桌上,捏了捏鼻梁,抬眼。
“快了,黄县路那边都拆了,老房子都该拆了。”
“但愿吧。”
又聊了些琐碎话题,离不开房子,车子,票子。
周进心里难免有些烦闷,拿起桌上剩半瓶的啤酒,直接对嘴吹了。放下酒瓶,浓黑的眉凝固成浅浅的川,嘴唇紧闭。
墩子看着他,颇有几分唏嘘。
当年在部队多凶悍刚硬的一人,铮铮铁骨,一身热血,从不见低头,也没有发愁过。
可如今,也为了生活俯下身,为了心爱的女人努力着。
再看看自己,这几年,大家都是这样过吧。
没人容易。
墩子低叹口气,没再谈现状,转回那个话题,
“你还是跟嫂子说下吧,其实就两三天……主要剧组做爆破,可能没防护,比较危险,万一……”
“没问题。”
他答得很干脆。
——
方璃是打车回家的。
其实刚坐上车,心里就后悔了,看着窗外“祖国山河一片红”的风景,以及计价表上红彤彤的数字,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她忘记了。
后座旁边摆着一摞她的课本,还有从学校附近旧书屋里收回的一些专业书,足足十几斤。因为太重,从旧书屋出来,顺手就拦下辆车。
其实哥的家离这里是很近的……
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只是现在高峰,短短一条路堵成长龙,车子倒也慢了。方璃心底后悔至极。想下车,但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同司机说。
就这么堵了半天。
手机响了,
“……我以为你要很久,所以才自己回去的。”她声音小小的,“我…我在车上。”
方璃拨弄着被风吹起的刘海,呼出一口气,“对不起,我忘记了,我打了辆出租车。”
真的很对不起啊……
那么近的路。
居然还打车。
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周进压根没在意,“那我在家等你?”
“好。”
挂下电话,方璃发现车子其实已经挪到最后一个路口,“师傅,把我在这里放下吧。”
“马上到了马上到了!”师傅喊道:“小姑娘,着什么急,这不让停车。”
以肉眼可见速度,计价表的数字跳了一下。方璃眉头皱成一团,焦灼地坐了几分钟。
终于到了…
看着里院旧旧的街道,吁出一口气,付钱,抱起高高的一摞书,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下车。
还没走半步,手里的课本被一双大手接过,低哑声音自头顶传来,“这都是些什么?”
方璃“呀”了一声,抬头看他。愧疚地挠挠头,还想解释计程车的事,却见哥皱着眉看着书,说:“你的课本。”
“嗯?”
“我给你买的课本。”
方璃跟在他身侧,边走边说:“你不是说想学英语吗?我把我的高中课本都找出来了,还有……”她手指在侧面点了点:“这是我觉得对你有用的课本,也买来了。”
他一愣,“对我有用?”
方璃说:“对啊,今天我和思思聊天,也才想起来,其实我们学校里的海洋专业很牛的,好几个学院呢,分得超级细超级多,你看啊——有海洋技术、港口航道海岸工程、渔业科学、海洋学……”她对着课本回忆了一下,眼中闪过小小困惑,“好吧,虽然我不知道这些都是学什么,不过我把我觉得对你有用的全买来了。”
见他眉梢微挑,她赶紧补充:“二手的,很便宜的。就是那些学长学姐留下来的,我都挑了些笔记记得认真的。”
周进不是在意钱,只是看着那一大摞书,很是震惊。
咳,他已经很久没看过书了。
“先回去吧。”
他两手都抱着东西,方璃只好揪着他一截衣摆,跟着进了门。
等哥一把书放下,她双手一推,忽的把他摁在床上,气势汹汹地骑了上去。
“璃璃?”没料到她的热情。
“我跟你讲啊。”她伸出一根食指,刚要和他讲“知识就是力量”,一呼吸,却闻到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埋在他脖颈,嗅了嗅。
“嗯。”
灼热的气息喷洒下来,漆黑的眼睛里染了酒意,微微眯着。
半醉的男人有几分痞气,目光幽暗,和平时的沉稳淡漠不太一样。
方璃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别开眼,双手从撑着床两侧到压在他胸口,气势也减少大半,“哥,你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
小爪子挠了挠他下巴,几天没打理,上面又冒出暗青色的胡茬,“听见没有?”
“……”
周进仰头瞧她。
短发,圆圆的眼,严厉又可爱的老师。好像能想象出十年之后,或者五年以后——她训斥他们孩子的样子。
一时,想得有点远了。
“听见没有?”
“听见了。”他很快回应:“我知道了。”
“哎?”方璃有微微的错愕,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肯定是很不爱学习的。
男人环住她的腰抱下床,坐到桌前,长臂捞起一本书,是她的英语课本,翻了两页,很认真地问:“你们学校可以自考本科吗?”
“可以吧。”她也不清楚,“我可以帮你问。”
“好。”喝了酒有些上头,他揉揉眉心,看着上面的一串串英文,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陌生,“璃璃。”
“嗯嗯?”
“其实你说的,我都知道的。”声音沙哑低醇,却落在她心尖尖上。
这些天也有学习,无论是外语还是气象、测绘,各种理论知识。他知道的,如果想往上升的话现在学历和文化是不够的,航海这类和别的不同。除了熬资历以外,必须要考大证的。
“哥。”她手肘撑在桌上,静静地看他,“你跟我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是么?”
他抬眉,目光却还在书上,似笑非笑。
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结实的上身,映过凌厉的面容,手里却拿着本高中的英语课本,像金刚狼乱入了《家有儿女》,很滑稽,很有趣。
“看什么这么认真?”她凑近,“我教你呗。”
“行啊。”他揽过她的肩,把书放桌上,摊开。
“嗯,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
方璃随便翻到一篇课文,看了两眼,脸忽的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