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姜采青端详着她,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段,怕只怕红颜祸水,要嫁个小户人家也不容易的。她心中想着,口中便也坦诚地说了出来。
“你生的这样一幅容貌,美则美矣,却该听说过红颜祸水,只怕是嫁入小户人家也未必安稳的。”
棠姨娘听了却忽然一扫愁容,噗嗤笑道:“不安稳还罢,就奴婢这样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女红针凿不会,农活饭食都做不好,却只会吃饭吹曲儿,养尊处优惯了,偏还吃不得苦,普通小户人家又如何白白养的起奴婢?思来想去,也只好赖在娘子的后院里悠闲度日了。娘子既然说散妾之事各人自愿,便多辛苦些,让奴婢继续赖着您吧。”
姜采青愣了愣,不禁失笑地暗暗骂了一句,这倒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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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都说到这儿了,便赶紧打发那林婆子走吧,等菊姨娘告退下去,姜采青便叫翠绮去请林婆子,自己懒懒散散地歪在软塌上,心里斟酌着,要怎样措辞,才能不刺激刘大人那颗受伤的落花之心?
林婆子还没来呢,前院顶替翠绮的丫鬟碧绸匆匆跑来,福身禀道:“青娘子,外头有人来找绢姨娘,说是她表兄。”
“既是找绢姨娘的,便去告知绢姨娘呀。”
“可是……”碧绸略为难道,“外男不能进后院,可妾室的规矩,绢姨娘也不能随意到前头来,奴婢才来禀报您知道……”
“无非在自家宅子里,既然是绢姨娘表兄,你只去告诉绢姨娘,随她自己定在哪儿见吧。”
“奴婢知道了。”碧绸得了话,便赶紧往东厢房走去。
林婆子来的时候,分明对刘夫人这桩委托十拿九稳的,可一听说菊姨娘“不愿远嫁”,脸上便掩不住的怀疑之色了。那菊姨娘哪能不愿意呀,莫不是眼前这位青娘子故意推脱的吧?比如说,后院不睦,这位青娘子如今掌管了张家,便见不得那菊姨娘好了。本来么,卖掉个小妾而已,竟要问小妾自己的意思,哪有这道理!因此林婆子不死心地问道:
“不愿远嫁,想来也是有的,只是那刘夫人托了奴家一回,真心实意的,不是奴家说嘴,三百两纹银,搁在外头买个美人却也好样儿的。若青娘子当真对这身价不满意,我们再商量就是了。”
“我倒不缺那几个银子。”姜采青道,“她自己不愿意,我总不能绑了她给你。”
“娘子这样说,只怕刘大人和刘夫人一番美意,就要落空了。娘子既然也赞同此事,不如帮着劝劝菊姨娘,或者让奴家当面见一见,劝说一番。娘子该知道那刘大人堂堂的朝廷命官,五品登州府少尹,莫说哪个,便是本县的县令老爷,见着他也要恭恭敬敬行礼的,难道还辱没了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妾不成?”
不愧是牙婆,当真牙尖嘴利。有道是自古民不与官斗,这林婆子分明是扯着刘大人的大旗来压人了。
“刘大人一番美意,当真是不该辜负的,只是——”姜采青姜也不生气,嗤笑一声道,“若说我们张家,可也不是没见过当官儿的,曾祖好歹也做了一任知州。林妈妈走南闯北,当知道沂州府裴家的,那也是张家至近的姻亲,姑母老夫人再三嘱咐,务必要照管好这些个孀妾,因此菊姨娘就算是个小妾,也不是随便就卖了的。林妈妈若当真不信我的话,尽管自己去想法子劝她好了。”
“这——奴家哪敢不信娘子的话,只不过是受人之托,一心想要促成这事,便有些心急了,青娘子恕罪恕罪。”
林婆子毕竟有些见识,当下心里暗暗叫苦,她来之前,只当是个乡下土财主,听说官人和主母都过世了,几个寡妇妾还有什么蹦跶头?竟没有仔细打听清楚,不成想人家背后靠着棵大树呢,这沂州地界,还有比裴家更大的树么?
要不怎么说,世人都想要抱大腿、找靠山呢!有些时候,拿出来吓唬人还是挺管用的。姜采青瞧着林婆子青一块白一块的脸色,可真爽。
第45章 富贵
打发掉林婆子,姜采青心情不错,加上布帛铺送来了这个月的账册,前段时日收购的棉布已经脱手了,便越发高兴起来。
陈掌柜忙着出货,忙得脱不开了,送账册来的小厮说,正是跟给铺子供货的布商合作,一位京城的客商,一位陕西的客商,便把这一个多月收购的棉布全要了去,货款先付了七成,余下三成约定下一笔货过手之前结清。
这一来,不光缓解了现银周转的窘迫,也妥妥挣了一大笔利润,果然像姜采青说的那样,单是这一笔棉布,便抵得上店里这个月零售的收益了,也不枉姜采青这段时日总为了现银短缺犯难。
“陈掌柜叫小的务必跟青娘子说,这生意果然能做,往后他就赶放开胆子收棉布了。”那小厮一脸兴奋。能不兴奋吗,单单按现在看,这棉布生意做起来,布帛铺子每年的收益就要翻番明帝国。铺子里收益好了,从上到下打赏也就多,用现代的话说,公司业绩好,要加薪啦。
“陈掌柜还说,等忙完了出货,他便自己过来跟青娘子报账,现银也赶紧送些过来,这阵子青娘子给铺里拨了不少现银,怕是手头也紧了。”
“现银先不必送来了,这生意还要往大了做呢,留着铺子里周转。我就算手头紧些,倒也不至于没银子买米。”看那小厮激动兴奋的样子,姜采青不禁好笑,便叫花罗给他抓把果子吃。
花罗随手端了桌上一碟糖莲子给他,把那小厮乐的,扯起衣襟下摆,把那碟子往里头一倒,嘴里说:“青娘子赏的,小的带回去给爹娘尝尝。”竟兜着衣襟兴冲冲跑了。
既然高兴,姜采青便决定要庆祝一下。怎的庆祝呢,当然是好好吃一顿了。她一时来了兴致,便决定到厨房去一趟——平日很少吃猪肉,偏她还怪想念的。羊肉再香,总不是猪肉的味道。
这富贵人家不大吃猪肉,不是因为这时候的人还没学会阉猪吗,那肉总有些腥膻味儿,“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可是人家东坡先生就能炖出好吃的东坡肉来,这里头,就是调料和火候的学问了。
姜采青吃倒是在行的,可这东坡肉她自己哪里做过?只大体记得一句“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心里揣摩着,要放足调料,小火慢慢炖,炖得肉酥软烂应该就差不多了。这古代会用哪些调料不太清楚,不过天然的桂皮八角、花椒大料,应该都是有的吧。
魏妈妈听她起说炖肉,便笑道:“不就是要去除猪肉那腥臊味儿吗,老奴兴许能试试。原先在裴府,三爷和六爷都爱吃炖鹿肉,那鹿肉可不味儿重么,府里厨房便格外用心,炖的酥烂喷香,法子老奴也知道的。”
于是姜采青便带了魏妈妈和花罗,还领着福月,一起杀去厨房。翠绮黏糊糊地倒想跟着,叫姜采青眼睛一瞟,便讪讪地停了脚。
“可是,娘子,花罗她也去的……”
“谁教你笨!”花罗淡定瞥了翠绮一眼,一张小脸表情泛泛,那眼神却分明带着不屑,“昨儿那些个字,我可都学会了的。”
要说这翠绮聪明伶俐,偏就学认字儿不行,总比花罗慢上一截儿。可你要说她笨吧,她学算账却快得很,一块肉两条鱼三斤青菜,几两几分银子,小嘴一磕算得门儿清——姜采青的结论是:偏科。大抵生活中就有那么些人,哪哪都行,哪哪都精,可就是偏偏哪一样死也不通窍。
于是乎,翠绮只好哀怨地进了隔壁小书房。
在这大宅里生活这么久,姜采青还是头一回到厨房来,大锅小灶,砧板菜刀,倒也收拾得整齐干净。这时间离饭点还早,赵二家的正和两个婆子忙着做点心,而柳妈妈则坐在一旁木凳上吃果子,是新炒好用来做点心的银杏和花生仁儿。
一见姜采青进来,几人顿时有些惊讶忙乱,赶紧过来见礼。柳妈妈更是以她这年纪少有的利落,从木凳上跳起来,殷勤笑道:“娘子安好。娘子今儿怎到厨房来了?仔细这地方腌臜。”
“柳妈妈又说笑,这家里上下几十口子,吃食都在这儿做呢,怎的就腌臜了!”花罗打趣了柳妈妈一句,赵二家的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奴婢领着这厨房的差事,可不敢偷懒的,每日里都要仔细打扫几回。——娘子,您怎的来了?这地方烟熏火燎的!”
魏妈妈忙端了椅子来给姜采青坐下,魏妈妈便已经跟赵二家的吩咐完了,一时间切肉的切肉,剥葱的剥葱,厨房里全都忙活起来。姜采青又嘱咐了一句,既然要做,就多做一些,大锅炖肉才好吃,给后院姨娘们各人送一碗去,叫下人们也分些吃。
“娘子尝尝这新炒的果子。”柳妈妈把大碟子里炒好的银杏和花生仁端过来,一边表白自己:“赵二家的今儿要给娘子做个花生杏仁烘糕,正炒果子呢,叫老奴帮她尝尝火候的,娘子不知道,这火候若是不正好,这果子就炒的不香了。”
要说柳妈妈如今这小日子过的,数她自在,每日里往姜采青跟前去两回就算点卯,姜采青一般也不留她在跟前伺候,她无非跑跑腿说说话,做点针线活,无事就呆在厨房找赵二家的唠嗑儿,厨房里唠嗑的茶水吃食自是不缺,也难怪她满口的“我们青娘子”了。
魏妈妈果然有些心得,五花肉切做大大的四方块,花椒大料拿擀面杖碾碎,先放进热水里仔细洗了两遍,才放进大锅里,细松枝小火慢慢炖了起来,一样样地往里头放调料。姜采青如此一看,得,她还是等着吃吧,自己就不精,也没什么能技术指导的了。
“等到这肉炖好,可有的工夫了,娘子不如先回去歇着吧?要么老奴就陪您出去走走散散?”柳妈妈道。
正在炖肉的魏妈妈听了,便也笑道:“娘子就出去散散吧,这肉可当真要炖上两三个时辰的。”
想想也是,姜采青便起身出了厨房的门,花罗领着福月自然也跟了出来,柳妈妈忙扶起姜采青手臂,扭头对花罗说道:“花罗,你也去歇着吧,要不你就去跟福月玩儿去忙,娘子有我伺候,不必你跟来的,我跟娘子说说话呢。”
这柳妈妈搞什么特务活动呢!姜采青不禁好笑,真有些好奇她又要说什么了。花罗见姜采青没反对,便也不在跟着,索性拉着福月转身又回厨房去了。
“娘子知道么?老奴刚才在前头见着绢姨娘了。老奴还当她做什么呢,娘子可知道她去见谁了?”柳妈妈一边扶着姜采青,一边凑近她,一脸神秘的表情,见姜采青兴趣缺缺没答话,便又说道:“竟是王奂生那厮来找她,两人刚才就在外院倒座房里见面呢。”
竟是在倒座房见面的,这绢姨娘还真是老实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