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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节

  赵一先前便说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话,他自然知道真正的威胁来自何处,但此时,他却未管这天空落下的无数丝光剑,而是无比认真的朝着连波出剑。
  这些年追随赵妙游历天下,他已悟出了退的道理,然而赵剑炉的人,即便是退,也是以进为退。
  微弯的大剑再次如铁锤般砸下。
  匠人打铁,落锤时便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砸出去,那一锤的力量,就是匠人生命的升华,很多人都无法想象一名匠人何以能够砸出远超出自身力量的一锤,便在于此。
  一声闷响。
  深坑继续凹陷。
  连波的左手手臂,甚至身体里都响起了无数声骨裂的声音。
  连波一声厉喝,这些年的恨意和执念让他无比强横的站立着,他的双脚下地面裂开,涌出两股河水,承托住他的身体,承托住他的剑。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黑得发红的小剑也已袭来。
  这黑红小剑就像是打铁铺子里辅助的年迈老师傅接下来敲的一小锤,只是为了规整被击打的红铁的形状,但这一锤反而是最能决定红铁形状的一锤。
  连波手中的墨绿色剑斩在了这柄小剑之上,然而他手中的墨绿色长剑却是瞬间震荡不停。
  这股震荡传到了他的身上,震碎了他身上的元气。
  连波颓然坐倒在地,强大的力量推得他往后急剧的滑出,坑底的弧度使得他的身体急剧的倒滑后,和这个坑脱离时,往上方抛飞出去。
  赵一身影不停,往前冲出。
  他没有去看连波的身影,因为此时他已然闭上了眼睛。
  天空落下的光亮再亮数分。
  无数光丝般的剑气刺入他的身体。
  他闷哼一声,整个气海内的真元都化为真火,猛烈燃烧起来。
  这些剑气在他的体内被燃尽。
  但与此同时,他体内无数气血被蒸发出来,身体瞬间干枯。
  远处那极为瘦高的身影隐怒的一声冷喝。
  刺入赵一双目之中的光丝更亮,天空中的光线却是骤然消隐。
  赵一双目之中的水分尽数挥发,无数血脉干涸至断裂,就如变成一颗颗泥沙。
  赵一的眼前黑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今后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光亮,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色彩,但是他干枯的面容却是越加的坚韧。
  他手中的黑色大剑往后反手抡出,黑色大剑在风中呼啸,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落向远处那瘦高的身影。
  他的身体借着这一剑反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江岸的荒原里。
  申玄伸手往前一抓。
  当的一声金属震响,他的五指变成古铜色,微微的抓住了黑色大剑的剑尖。
  利道周落于连波的身后,双手托住坠落的连波。
  这一战之下白山水重伤,赵一双目被刺瞎,失了一剑……然而这样的杀局都未能彻底将这些大逆留下,此时这名大秦名将的心中丝毫没有欣喜之感,整个身体都反而不住的颤抖起来。
  申玄并未与连波以及他剩余的两名部将有任何交流,只是倒提着赵一的这柄大剑转身回望,望向长陵皇城方向。
  长陵的街巷纵横交错,此时落在他眼中,就像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
  这一场大战,这些大逆即便逃得出去,但也纷纷折羽,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大逆只能想办法争得一丝活命的空间。
  而元武皇帝达到了所想,鹿山会盟之前彻底的安定。
  熙来攘往,七境之上的强者亦如棋子,剑术能否强得过心术?
  第三卷:盛会
  第一章 心术
  明月自潮生,春江连海平。
  月上中天之时,大秦皇宫里喜穿布衣的元武皇帝走出了御书房,踏上了观星台。
  看到今日里观星史官记录的“有妖星坠于渭河,色深红,唯恐不祥”,他信手提笔,改道:“元武十二年春,吉星来朝,天降祥瑞,诸事皆宜。”
  月未全满,只缺一角。
  但负手立于高处,看着这轮明月时,他的神色却十分满意。
  人世间哪里来彻底的圆满,何来十全十美?
  即便那几名大逆都未直接被被杀死,即便有人乘着这大局想要杀死扶苏,但他需要的都已经达到。
  在鹿山会盟开始到结束,长陵会彻底的安宁,大秦王朝会稳步的前进。
  至于那些棋子……有时候棋子活着才有价值,最强的帝王不是杀伐无双,而是能够下一盘无双的大旗。
  立意不同便境界不同。
  他在意的不是普通修行者的一招一式,一胜一负,而是整个天下。
  同一时间,一列看似商队的车队正在官道上行进。
  这支距离长陵已有两天路途的车队中,头发用药物浸染的乌黑的骊陵君,也在隔着车帘望着天空中缺了一角的明月。
  长陵里的骊陵君府此时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连他书房都依旧燃着灯,然而却无人知道,他已经正式踏上了归家之路。
  鱼市里,此时却反而热闹了起来,许多人幽灵一般晃动在重重雨棚之下。
  手持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看着面容平和,和平日里一样端坐在琴台之前的红衫女子,请求道:“大小姐您必须离开长陵。”
  “这不只是你的意思,朝中的那些叔伯,也是同样的意思,对么?”红衫女子看着他,柔声问道。
  佝偻老人点了点头,道:“我们之所以能够在长陵容身,只是元武皇帝知道我们与世无争,不过求一处容身之所,但既然已经动了我们,便说明他想让这鱼市有所变化。这次是看在朝中那些叔伯面子上的一个点醒。”
  红衫女子点了点头,却是叹了口气,柔声道:“话虽如此,生在长陵,就算是死,也要留在长陵看个明白,夜策冷都不走,我又怎么会走。”
  佝偻老人目光微沉,一时还想说些什么劝诫的话。
  然而红衫女子却是又接着柔声说道:“旁人不知,但那日宋神书的尸身,我们却是第一时间查看过,应该是九死蚕无疑。赵四先生剑折,白山水重伤而走,即便两人能逃得出去,元武皇帝能够顺心如意的在鹿山盟会大展手脚,一时不会在意我这孤女。”
  佝偻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不再言语。
  方绣幕此时也在观月。
  他此时就站立在赵四站过,夜策冷做过的那块江中礁石上。
  他眼前的江水中,倒映着那一轮缺了一角,不甚圆满的明月。
  他的心中,也有着一轮不甚圆满的明月。
  江水汹涌拍击在他脚下的礁石上,激起千堆浪。
  虽然不落这个局里,没有能够亲眼看到发生在这里惊世骇俗的大战,然而只是一些细微的痕迹,一些天地元气的细微改变,便让他想象出了当时这里一战的情景。
  天空陨火坠落,江水中断碧潭生,天一生水碎寒潭……最终定格在他脑海中的画面,是夜策冷疲倦不堪的走到这里,坐在他脚下的这块礁石上。
  为何白山水和赵一能够如此顺性妄为,狂放而战,为何夜策冷会敢出现在这两人面前,为何会留在长陵。
  他看着在江水里晃动的那轮不甚圆满的明月,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相比,缺了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之前圣意难违,他的破镜终究差了半分春光。
  到此时,感受着这三个精彩绝伦的女子留下的气息,他却开始有所顿悟。
  差的那半分,能不能找回来,其实全在自身。
  差的原来不是火候,而是羁绊,而是气魄。
  “脱了衣衫去!”
  他的脑海之中,骤然如响起一声佛偈。
  他眼眉之中的忧意瞬间消失,嘴角泛开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欢喜笑容。
  他脱尽了身上所有的衣衫,赤足的跳落江水中。
  在漆黑的江水里,他大笑着任凭水流冲刷着身体,和长陵渐离渐远。
  这是他迄今为止酝酿而成的最强的一道剑意,斩断了他和方侯府,和长陵,和皇宫,和这个王朝的所有羁绊。
  这个夜晚,有人留,有人走。
  观星台上那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秦帝王的大局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意外。
  方绣幕没有成为他带去鹿山会盟的一柄强大的剑,而是选择了离开。
  ……
  “引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和白山水大战,若是赵四一定要报赵斩之仇,一战之下,连波和申玄等人埋伏后手,恐怕别说是赵四和白山水,就连赵一都会死,好大的手笔。”
  梧桐落的酒铺里,丁宁没有在观月,而是看着比满月还要好看的长孙浅雪的面容,缓缓地说道。
  沈奕也是关中巨户,自有许多来源很快的消息,两层楼又有许多打听消息的手段,再加上鱼市距离梧桐落不远,许多气息长孙浅雪也感应到了,所以这个惊天大局,此时在丁宁的脑海里也逐渐清晰。
  “有锡山剑盘的气息。”
  长孙浅雪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杀死樊卓只是恰巧点燃了这一个大局的导火索,她眉头微蹙道:“这是骊陵君安身立命的符兵,近乎七境中品的力量,元武皇帝许了他什么好处,居然让他交出了这件东西。”
  丁宁冷笑道:“自然是允他归楚。”
  长孙浅雪说道:“代价会不会太大?”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大楚王朝的内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想他回去,保他平安归楚,这代价根本不大。”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说他给的代价太大,我是说以锡山剑盘换取归楚,大秦王朝给出的代价太大。”
  “你是觉得骊陵君优秀,生怕大秦之后的敌国,多了一名年轻而强大的帝王?”丁宁冷漠的摇了摇头:“论心术,骊陵君和郑袖都相差得太远。郑袖既然让他回去,便说明她从来不认为骊陵君是她的对手,或者说这件事她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元武三年的那场大战里,我朝军队被歼二十万,损失战车无数,割了阳山郡。一子易六百里地,这是奇耻大辱,所以你看好了,这次鹿山会盟,元武皇帝首要针对的便是大楚王朝。这次鹿山会盟之后,不出意外,阳山郡便会交回,今后要灭敌国,第一个被灭的,便是大楚王朝。”
  顿了顿之后,丁宁冷笑着接着说道:“相比击杀白山水和赵四,让骊陵君归楚,才是这局里最重要的局。骊陵君虽然优秀,然而他在长陵呆得太久。在长陵呆得太久,他的一切,便已经被了解得太多。”
  长孙浅雪面色越来越不喜。
  越是复杂的事情不喜欢,心术越是复杂的人,她更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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