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谢虚终于睁开了眼睛。
融司藏的双目已经适应黑暗,自然能看清谢虚那双黑眸,还积蓄着朦胧水汽,像是刚给人欺负过一通,哪怕融司藏清楚他武功有多精深,都忍不住心颤了颤。
“睡。”谢虚颇显不解风情,“明天再说。”
“我知晓你武功很好,可是那群人里武功更好的,只会多不会少。”融司藏解开衣带,露出腹上狰狞伤疤,一时脑热脱口而出,“化朽阁的凶名,你应当知晓。”
被那迎面的血气熏了一熏,谢虚漠然:“……”
融司藏一换掉满是酒气的衣物,他就闻见血味了,只是觉得太麻烦不想管。但现在融司藏都掀开给他看了——且那伤口像是受了感染,颇为严重,自然不能再装死。
融司藏见谢虚起身,微微一惊,怕他是要告诉旁人,连忙拦着:“你要去做什么。”
谢虚微一抬头,眼睛沉如子夜。
“给你找药。”
第190章 天下第一(八)
等那冰凉细腻的指尖带着膏药,涂抹在腹间薄薄的肌肉上时,融司藏才生出一缕真实感。他将衣摆上掀,几乎要挡住自己的面庞,在晃动的烛光下,面颊尴尬的微热起来。
融司藏原本想说,融雪城出产的伤药皆为上品,比这花楼中的药膏要好上不少;而他伤口用了那上品伤药尚且如此,谢虚给他拿来的药,更是没有用处了。
但或许是刚刚“推心置腹”一番,融司藏也并未打断他。甚至在谢虚给他上完药后,那腰腹上伤口久不愈合的痒意,也好了不少。
“睡了。”
谢虚将一盒脂膏盖上,困倦的道,蜷缩着滚进床榻里。
融司藏睁着眼睛躺地板上,只觉得伤口又痒又热,一夜无眠。
——
那封意在求救的红条在驿使日夜兼程下,送往了林邬镇。并且极其幸运的,落在了正在林家歇住的融司隐手中。
融城主只将信一展开,便认出那软趴趴的字迹是何人所写,也更清楚写下这封信的融司藏,正处于一个怎样危机的状态中。
当即便取了剑,神色冰冷地要出行,那雪亮的剑光微映照在役使的脸上,骇得跑腿的龟公吓得差点软在地板上——
娘的,这大户有钱是有钱,只是也太吓人了,不过是逛个青楼没钱交银子要往家中讨,虽说的确不光彩,但这公子爷怎么好似要杀人一般。
融司隐道:“我随你去,现在启程。”
来讨红条债的,的确常碰见这样的主家。倒不是其他,估摸是担心来的是骗银两的江湖术士,要跟着去确认一眼真人也实属正常。但是此处到江左太远了些,龟公也实在不想和这冰冷冷的煞神一块同行,连忙劝道:“您不必和小人同去,这世道不算太安宁,怎好让您冒险?我这取着秦水城的令牌,您大可放心检验,绝不是骗子。”
融城主只道:“不可。”
龟公还没见过这么冷冰冰的主家,忍不住抬头望他一眼——这一下却是惊住了,眼前公子生得极是俊美好看,就和天上的谪仙似的,银发银眼,晃眼得很。
他只愣神一会,旁边又冒出来一个极俊美的公子,乌发白肤,唇边带笑。狭长的桃花眼微弯,明明瞧着温润,但眼底一片生疏,似和人隔着一层冰般。
那温和的公子摇了摇扇子,颇为细声的说:“他只是普通人,恐怕跟不上融城主的行程,只让他领了银两去复命,我们先行一步。秦水城的花楼是极好找的,到时候白日用宝驹,夜间以轻功赶路,不过三两日便到。”
融司隐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中有一丝防备与探究。
在融城主身旁的,自然是重活第三次的沈谭了。
这次他的命格极好,是慎南王府的小王爷,受尽宠爱,平日最痴迷武功,对江湖中人极感兴趣。而沈谭一重生回来,便找了机会去融雪城“拜师”——自然是没拜成的,只是他却寻了理由留在了融雪城,融司隐的身边。
上辈子他是深陷在魔窟中的官妓,被融司隐所救,融城主对他虽面上冷淡,却在细节上细心照料。如今的沈谭却是朝廷鹰爪中的一员,又主动接近融雪城,被融司隐防备倒也正常。
沈谭知道有关融司隐的一切,自然也可以帮他消灾破厄,日后相处时间久了,想必融司隐也会明白他的真心。
他上辈子与融司隐相遇时,融城主的弟弟融司藏已经死了。
而这博取信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救下融司隐的弟弟了。
沈谭过去还在融雪城中时,知道那已死的融司藏是被伪君子所骗,出了融雪城又被化朽阁追杀,最后躲在花楼中,借着讨债的红条送出了求救信——只是这融雪城的二城主实在愚钝,沉不住气,竟又逃出了那花楼,于是待融司隐前去救他时,被耽搁一步,便是天人永诀。
融司隐只来得及看血脉相连的至亲最后一面。
这次沈谭在融司隐身边,自然是提前暗示他去林邬镇,希望融司隐快马先行,能救下这个弟弟。
若是命运不能改变……救不下来的话,沈谭其实也没多大触动。毕竟他心慕之人唯有融司隐,他对融司藏没有分毫好感,甚至颇厌恶他目光短浅,轻信小人,多次辜负了兄长的好意。若不是因为他是融司隐的弟弟,沈谭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倘若融司藏难逃一死,融城主在失去至亲时也会悲悸不已……融司隐也曾说过,那是他最难挨的一段日子。他可以接着这个时机,陪伴在融司隐身旁。
沈谭算计得极清楚,面对融司隐的目光,只露出一个分外温柔的神色。
——
融司藏没有离开。
原先的几天,他还颇为提心吊胆,但现在安然无事,自然也想开了——那卫兵若是已经说出他在何处,化朽阁早该动手了。
他现在所处的南竹馆,仍是安全的。近日唯一让融司藏烦心的事,便是……
融司藏抬头望去,二层阁间缀着鲛纱,隐约能看见红衣男子在张扬的豪饮,而束着黑发的谢虚站在一旁倒酒。有清风吹拂时,便能从掀起的鲛纱下,窥见少年微敛的眉眼,神色平静。
那红衣男人,武功很好,为人却轻狂傲慢。
谢虚原先和他一块轮休,却被钦点去倒酒,于是融司藏好生激动,气得差点将南竹馆给掀开了。又将谢虚护在身后,怒气蓬勃地质问传讯的龟公:“他是护卫,又不是卖身小倌,哪里有让他陪客人喝酒的道理?”
倒是谢虚颇为诧异,低声道:“可我原本就是卖身到南竹馆做小倌的。”
“只是资质还不够,暂且先当护卫熬着。”
融司藏恍如遭了雷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连着后面几天都绕着谢虚走。
他自己都觉得实在太奇怪了。
——
血鹿堂的左护法因得了堂主的令,倒不敢在南竹馆放肆,已经连着十几天没来。可偏偏堂主像吃了迷魂药一样,整日地往南竹馆逛。还不是来找小倌快活的,而是寻着那个古怪的倒酒侍童去的。
说起来,那侍童好像的确是生的相貌颇好。
血鹿堂主没手下想的那么龌龊,他每日来,倒也不是为美色所迷,而是试探着谢虚的深浅。这回刚让谢虚给他挟菜,两人拿着筷子试探一番手上功夫,便感觉到一股灼灼视线向他看来。
廊下,是那身形精壮,功夫颇好的男人如狼般紧盯着的眼神。
他的目光通常都牢牢锁在谢虚身上,转见到自己时,却满是敌意。让血鹿堂主冷哼一声,眉目微挑,轻声说了一句“有趣”。
若是平时,血鹿堂主是很愿意和这人较量的,但他现在得了谢虚这样的宝贝,也没那么浓的好战兴致了。
谢虚将菜布好,只觉得手腕都酸了,偏偏还不加薪俸。
生活不易。
血鹿堂主举杯饮尽,自觉今日又十分充实。
他先前过来,还只是为了试探。但现在来得勤,却是为了练功。
他武功路数惯来狠辣,却偏偏强势有余,防守不足。先前与义父几次切磋,都被提点着破绽太大,弱点明显,若是与当世有名的高手交战,很可能抱憾中命丧黄泉。
他虽有心磨炼,但义父却不是时刻有空相陪。
正是焦头烂额,却没想到能碰见谢虚这样的高手,与他交手,向来磨炼应对防守,而每次只需……一两银子。
那一两还只是茶钱,谢虚只是护卫,就没算着银两。
血鹿堂主神清气爽地练好了功,打算明天再来,将出南竹馆时,却是顿了一顿,神色有些意味深长:“看来,你还是被找到了。”
这小小南竹馆外,竟是危机四伏。
血鹿堂主对谢虚的身份早有猜测,因为谢虚似乎对各种武器都颇能上手的缘故,还设想过他该不会是哪个隐秘杀手门派培养出的秘密武器——而谢虚因某个理由叛逃,为了隐姓埋名,甚至甘愿流落到花楼里做下九流的行当。
反正在诸多猜测中,谢虚的身份没一个是简单的。
而眼前的情景似乎也印证了血鹿堂主的猜测。
谢虚纵是再怎么努力,也还是被找到了。
红衣男人望了谢虚一眼,似笑非笑道:“可要勉力,从他们手中活下来啊。”
还是思考这些人目的为何的谢虚:“……”
?
原来他们是来杀我的?
第191章 天下第一(九)
血鹿堂主对谢虚的确很有兴趣,不过这种兴趣却也不足以让他在这个时机留下来,出手护住谢虚。
一是敌我不明,血鹿堂不能因为他一己私情陷落危险之中,二是男人心存着要试试谢虚的武功虚实的心思,而此时正是好时机。
他又深深看了谢虚一眼,唇边笑意有些意味不明,眼底情绪远不如他所想象中那般轻松不在意。巷间那些暧昧烛光落在他身上,愈加衬得那张脸好似精魅般惑人。
“谢虚……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谢虚根本没注意到男人在那瞬间,心中已进行过无数情绪上的角斗。
他只估算着南竹馆外隐藏的人……那些人轻功很好,气息却浑浊,因此一下便让谢虚瞧了出来。其实这些天,也的确有类似的探子徘徊在南竹馆外,只是因为没有杀意,谢虚便也不怎么在意。
但如今,那凌厉杀意好似要编织成一张网般,将谢虚紧缚在其中。
他将隐伏的人粗略辨认过,便回了花楼之中,将外面情况如实告知了秋先生。
秋池水正盘着算盘,神色有些慵懒疲惫。突然听到谢虚的话,手微微一抖,那用檀木车成的珠子在手中碎成齑粉。
恍惚间的迟疑在他眼中汇成一分畏惧,只略略犹豫,秋池水起身走向了二层的露台。
夜色将黑,如今是各个花楼生意正好的时候,有面貌清朗的书生、也有肥头大耳的商人,左拥右抱着妓子走近花楼中。然而便是这般喧嚷成一片,秋池水也能注意到潜伏在夜色下的憧憧黑影。
他一下子便心凉成一片。
秋池水所想的,和谢虚完全不同。
这般大的阵仗,秋池水不信他们是为了某个人而来的,而是觉得这些暗中隐藏的人,是识破了南竹馆作为天凤派分舵,才这般聚集起来。
想到那些人的手段,秋池水也忌惮无比。
他让人提前打烊,将客人送离,连那些普通的小倌妓子也一并送着离开。
山雨欲来。
谢虚:“……”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