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当年的事情我不说你们也都知道,那些人对我们来说都是外人,你们能有自己的主见,明辨黑白善恶,就已经是做得很好!我们钱家就应该团结一心、一致对外,谁也不能欺负了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一个外人都不行!”
“是,娘!”擦干眼泪的回应显得格外响亮。
没来得及通知到的添香和小赵却是很快将大夫和产婆请到了庄子,唐晓乐想着既然来了一趟就给程氏看看情况,毕竟那肚子也挺不了多久了,劳烦人走一趟也得给些银子。
倒是事情过去了些天,郑氏碰到唐晓乐时眼神还有些闪躲,只因他们几人中就她没出面做些什么,生怕被抓了小辫子。连弟弟来信回复说想买菜谱的事情她都苦恼着要怎么去提。
唐晓乐可懒得理会这些个没必要的事情,生活在她看来就是能悠闲一时是一时,何苦自寻烦扰。
四月初的一天庄子里迎来了一个快马加鞭的客人,男子看着有三十六七,虽是一身文人打扮但看得出来有个常年锻炼的矫健身躯。可能时间久远,唐晓乐只觉得应该是见过的但不识得了。待他表明身份,才恍然大悟。
“老夫人,叨扰了,实有要事要寻家姐。”
来人十分客气,唐晓乐也不可能端什么架子,“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话呢,这么多年不见,人老了一时有些记不得罢了。你快进来,我让人去寻你姐过来。”
不一会儿,林姨娘就焦急地赶了过来,在这之后,两人去了林姨娘屋里呆了许久,一直到了日落,林姨娘的弟弟林朝才向唐晓乐告辞,说了一些感谢照顾他姐姐的肺腑之言似有急事未留住用饭就骑马走了。
晚间吃过了饭,唐晓乐和林姨娘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就去了唐晓乐屋里,关上了门。
这次林朝从其他镇上赶了五六日才到的钱家庄子,在此之前他和林姨娘都是飞鸽传信,可见事情轻重。
想到林姨娘的身世,唐晓乐不免唏嘘。钱老夫人与林姨娘名义上虽是正房与妾室,实际上可算是闺中密友,而这事儿要从二十六年前说起了。
林姨娘原名林婉,生于书香门第,十六岁时,一日与母亲去郊外上香回家途中竟遭遇一伙土匪拦截,想将她掳走,车夫见此弃车而逃,林母和余妈妈却为了保护她而惨遭毒手,她的贴身丫鬟彩燕幸而逃去求救。荒郊野外彩燕一路摔着手脚并用终于在钱家城西庄子外碰见了正好要回城的钱老夫人唐氏,彩燕一脸热泪上前求助,是以唐氏带着一行人前去救援,只是为时已晚。只能命人匆匆埋了林母与余妈妈,将林婉和彩燕救进府里医治。林婉经此磨难不仅失了清白还亏了身子,不能生育。在破布似地被扔下之时,终于从土匪口中得知,原来是京城之人有意为之。
在还年少之时父母就给林婉定了一门亲事,对象是与她青梅竹马的马文艺,哪知马文艺高中探花后被京城高官之女相中,为了前程执意悔婚,林家自是不愿,不曾想马家竟然撒播谣言抹黑她,林婉性烈本已不稀得嫁,却是不甘心被如此作践,既不让她好过他也别想过好,还未还彼之身,林母不知哪儿得来的信儿说是城郊有座庙十分灵验,想带着她去求平安顺遂,没想到会遭此变故天人永隔。
林婉自此满腔恨意悔不当初,恨不能杀了那两个狗男女。在钱家修养了有一月,她就去了城郊重新给母亲和余妈妈立了墓碑,后悄悄回了在明城隔壁城的林家时,竟听闻她爹以为她们皆死迫不及待娶了美娇娘,马文艺则已大张旗鼓娶了高官之女并举家迁往京城,她多方打听才知马文艺娶的是礼部侍郎之女高诗涵,而她们三条人命的案子官府居然草草了之。故而她只能又悄悄回了钱府,可怜她那十岁的弟弟,她暂且不能相认。
身子亏空从此落下病根,唐氏可怜她的遭遇,留她在府,林婉一度寻死,恨自己的无能,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她容身之地,名声尽毁,无家可归,谈何报仇?唐氏见此日日宽慰,待她身体好转已是来年开春,虽不再寻死腻活,但夜不能寐,满腔仇恨藏于心,也因此白了一半青丝。但她如此呆在钱府未免闲言碎语,是以唐氏劝她重新找个良人,可惜她已不是完璧之身,连女子的生育能力都没有了,怎能害了他人。感激唐氏的付出,亦不想给她造成麻烦,她决定离开。
唐氏在与林婉交往的一年里,已当她是闺中好友,阻止她的离开并与钱顺商量,决定由钱顺假意纳林婉为妾留她在府,这么大的风险决定,当时的劳妈妈苦劝无用,只因唐氏相信与她恩爱有加的钱顺,也信任林婉的人品。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林婉让人偷偷带信给林朝前来相认,姐弟二人抱头痛哭,在这一年里她时常打听得知弟弟受尽继母欺压心疼不已,如今更是从弟弟口中确认他们的父亲有了年轻貌美的继室和继室所出的小儿子,早就对故去正妻所出的大儿子不管不问,这痛叫她难以忍受!她只能隐瞒弟弟真相,模糊盖过实情,嘱咐弟弟不管多难都要考取功名,而她用私下帮唐氏打理生意的收入来接济弟弟。
四年后彩燕出嫁,而林朝考上了举人,这时林父才真正重视起大儿子,只是失去的心哪能收得回去。也是在这一年,林婉告诉了林朝当年的真相,自从两人抱着报仇的信念,以去京城让恶人受到该有的惩治为目标。
二十多年过去了,林朝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去京城的调令,怎能不激动!此去京城将可以摆脱他父亲一家,因此他等不及飞鸽传信亲自跑来钱家与家姐商量要带她一起去京城的事情。
弟弟一心想要照顾她,林姨娘自是十分感动却没法立刻答应。大半辈子都在钱家,这里早就是她的家了,何况太多年了,要走出去谈何容易?老夫人也是需要她的吧?
从林姨娘的话中唐晓乐大概能理解她的担忧,“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是一家人,能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我与弟媳妇就多年前见过一面,怕是日后多有不便……”林姨娘内心是忐忑不安多过期盼的。
“怕什么呢,林朝既然能只身一人来回多天前来寻你,他媳妇必然知道缘由,也是同意的态度。何况林朝从未将你的存在隐瞒,相信你弟媳也是想与你好好相处的,毕竟你才是唯一真心待林朝的血亲啊。”
林姨娘叹了口气,弟弟一家三口即将去他们渴望了多年的京城,她自然是愿意一同前往的,这是心中的执念,也希望去了能帮衬到他们。
“可是绣房那边如何是好?”这里边她是下了心血的,亦然不舍。
唐晓乐拍了拍她的手,“这半年来不是买了三个绣娘,你忘了你还夸过她们的绣功呢,你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的。”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也不过几天的工夫,林姨娘要走的消息像是惊雷砸得全家回不过神来。在钱家林姨娘一直都是古怪的存在,整个钱府似乎将她的来历捂得死死的,也就钱管家、劳妈妈还有钱老夫人知道了。故而钱老大等人也没敢过问,最多就在自个屋里相互疑惑了几句就默认了此事。
绣房做了交接,由年纪最大的苏姐负责林姨娘的工作。而林姨娘将知书留在了绣房只带走彩蝶。临走前一天,钱管家就雇佣了两名镖师等在第二日护送林姨娘与彩蝶去会和林朝。
林姨娘辗转反侧多日,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而她心里一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疑问。
吃过了散伙饭,入夜,林姨娘收拾完东西瞧着窗外一片寂寥,走了出去,到了主院见唐晓乐房里的油灯亮着,便敲了门推了进去,见唐晓乐坐在桌边望着她,让她有一刻的愣神。
唐晓乐并不意外她的到来,“来啦。”示意她坐下才问,“东西可收拾好了?别遗落了东西。”
林姨娘点头未语。
“这个你拿着。”唐晓乐将桌上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推了过去,“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自己可得保重!”
林姨娘看着份量不少的银票却是抬起头笑了,她怕一低头眼泪就会控制不住跑出来,她以为这么多年眼泪早流干涸了……此时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又该向谁说呢?
林姨娘,不,从今往后是林婉了。
她吸吸鼻子,声音还有些沙哑,“那我就收下不和你客气了。你自己也要保重!”
“我知道。”唐晓乐心底是拒绝这种氛围的。
时间向来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不寻忧愁,不问解忧,问题总能解决,人也总会散的。
林婉环视了屋内的摆设,轻声说了句,“到底是不一样了。”而她刻意地躲过这个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唐晓乐转首不明所以。
如今的林婉在唐晓乐下意识地帮她用膳食调理身子,早不若初见她时的面无血色,美人终究是美人,还保持着年轻时候的风韵,微弱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唐晓乐都觉得赏心悦目。
“房里的布置,不似以前的你。”
唐晓乐见她凝视着自己的认真模样儿,心中一震,面上却是不显,“不同时期不同爱好,也没什么。”
是的,即使两个人的外在是同一个人,唐晓乐也从来没有隐藏过真实的自己,现在的她是钱老夫人这一点不会改变,所以便是不一样又如何?她就不是唐晓乐了吗,就不是钱老夫人了吗?
呵,她倒希望不是。这想法不消片刻就下去了。不做假设不做妄想,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便会踩着走完。
“不止是这样。”林姨娘望着窗外的月色,似在回忆,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识得她,了解她。”
唐晓乐摸着杯沿似有感触,低低地笑了。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在怀念着逝去的她。
“钱家也许就需要这样的你。”她才能放心吧。
在林婉离开半个月之后,四月底程氏生了一个女儿,唐晓乐给她取名为钱善,并指着陈妈妈给程氏做月子。
郑氏暗自不快,陈妈妈是她的陪嫁妈妈,婆母怎就不会问问她同不同意!和陈妈妈抱怨了两句,陈妈妈也是劝着,今时不同往日,老夫人可比以前更难说话,行事更为果断不容反驳,她们做下人的不能挑事儿。郑氏也只能把不满放在心里,毕竟前段时间婆母才半卖半送了五道菜谱给她娘家酒楼,听说客人赞不绝口。
程氏月子快做完的时候庄子里又新一轮农忙,唐晓乐望着这幅景象感慨来此竟也两年了。穿上添香和玉竹新做的衣裳,披散着发丝,盯了镜子片刻,唐晓乐都不得不说这副身子比她初见时确实年轻不少,或许是见惯了这模样儿,唐晓乐终于有心情收拾自己了。
晚饭前还特地在儿女们面前转了一圈调侃着,“你们看看,我是不是变年轻漂亮了?”
不说根本没人注意到天天在眼前的人的变化,现在一说仔细一看联想起之前他们娘的面容体态皆是唏嘘不已。几个孩子围着奶奶笑,钱书宇扮了个鬼脸直说:“奶奶羞羞脸。”惹得大家心情更是愉悦。
“所以说有你们分担家里的生意,娘身上的负担就轻松多了,自然也能越活越年轻!”
闻言,钱老大低下头偷偷乐了,现在他手里的工作还不那么上手需要钱管家和陈家升帮衬,但也是进步不少,作为长子能帮到他娘真是太好了!
钱老二也暗暗自得。
相比之下,钱老三就黯淡很多,他娘为他操心最多。
而程氏已经决定先放手美人阁的工作全心照顾儿女。
郑氏心里还计较着客栈的事儿。
王氏垂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家升抱着挣扎的儿子,钱瑜见儿子一个劲儿要往桌上够东西,啪啦一下就打在他的小手上,钱书恒一疼张嘴就要哭,被她娘两眼一瞪,憋着嘴儿眨巴着眼儿,吊着泪珠儿别提有多委屈了。
“往后你们多干点活儿,娘也就能多活个几年了。”
“娘,您放心,您啊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近来,钱书应学习可认真了,只因为二月的时候薛靖文考上了秀才,他现在就想发愤图强参加明年的考试。
小小的人儿有着追赶的目标,唐晓乐还是乐见其成的。
“奶奶,我听说考了举人还要去京城考试,是真的吗?”钱书应手里握着毛笔,转过身抬头问道。
唐晓乐眯着眼,“京城啊,当然是真的了,到时候还要参加殿试呢。”
“什么是殿试啊?”
“就是由皇上来考你啊。”
钱书应瞪圆眼睛,无比震惊,“薛靖文要见到皇上了!”
唐晓乐往他脑袋摸了两把,笑道:“那也得等他考上举人。”
钱书应摇摇头一脸哭相,“薛靖文肯定能考上的,奶奶,怎么办?我要是考不上举人,就去不了京城,就要见不到薛靖文了……呜呜……人家也想看皇上长什么样儿……”
唐晓乐伸手弹了他的额头,好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想得倒多,等你考上了秀才,要真是用功了这笨脑子还考不上举人,奶奶就可怜可怜你带你去京城玩儿。”
“奶奶那我们可就说好了!还有,我才不是笨脑子!”得了准话他这才破涕为笑。
傻样儿,唐晓乐摇摇头让他继续学习就走开了。
正好,这时钱管家回来了,唐晓乐还纳闷呢,他月初的时候不是才回来汇报过工作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瞅着他寡淡又发沉的脸色,唐晓乐想着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果然,又是钱衣在作妖。
原来当时程氏佯装摔倒把四人吓跑回城后,范氏就一门心思要回清知县,追问钱衣如何安排二老。
钱衣这才支支吾吾说打算租间宅子,被钱老太爷强烈反对,临老临老回个老家居然连安身之所都没有,钱老太爷这才想起二儿子的好来,要是二儿子还在的话要什么不给满足?起初计划着回来能住在二儿子那所气派大宅子里,没想到唐氏那个败家娘们居然连个安身立命的宅子都保不住,真以为他们稀罕住庄里头?
可他就没想过当初他们把二儿子所挣的值钱东西都抢走了,宅子的气派又要以何来维持?提出住在庄里不过是想借着机会惩治唐氏。
钱衣:那能怎么办,总不能住我们陈家吧。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最后钱衣和范氏咬牙各自出了一半银子在城里买了一座小宅子。捣鼓了几日才把人送进去住下,除了从清知县带过来的两个老头老妈子,钱衣还送了两个丫头两个家丁进去伺候。
等忙过了这些,四人才想起来程氏的事儿了,有些惶恐不安地派了人去打听才知道人没事呢还好好的!想到这般被捉弄简直怒不可遏!
范氏心想她才不会犯傻去参和呢,已经有得交代还不如老老实实返程,没等她提日程呢,钱太夫人就病了,她这一伺候婆母就是两个月,而钱衣这个做女儿的居然当起甩手掌柜,范氏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以钱衣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还会找唐氏麻烦,她这会儿也不着急回去了,就看钱衣怎么作死,她等着乐呵。
没过多久,钱衣在家里对着陈秀才气得跺脚,只因她那二侄媳妇好好地生了个闺女!
于是等钱太夫人身子好利索了,钱衣就带着二老上顺来客栈闹事了,在饭堂里当着客人的面撒泼,叫喊着唐氏不孝不给公婆住所,管着钱管家要主题客房给她爹娘住。
钱管家当然不肯伺候,赔笑着免了客人饭钱把人请走,索性关了客栈放员工一天假,刘氏也不看这闹心玩意儿脱下围裙就提着一篮子鸡蛋看她儿子去了,钱管家把人赶走则回来庄子与唐晓乐商量对策。
唐晓乐冷笑:“这么躲着始终不是办法,他们既然能来咱们客栈闹,你也可以去他酒楼整事儿。咱们大不了这银子不赚了,我倒要看看她酒楼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钱衣很快就投降了。这几年,手头的银子败了不少,酒楼再不挣钱他们陈家就得完蛋。在蓬莱酒楼关门的两天里,陈秀才终于当了一回大男人把钱衣教育了一顿,然后拉着儿子儿媳商量着如何改善酒楼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