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5）
她祈求过了。
中午过后，她不安的看着时鐘。下午一点、下午两点然后是下午三点，她的耳朵终于冒出来，慢慢又变成一隻三花猫，变成申寂然养的Prism。
可以这样被申寂然抱回家，她松了一口气，开心的蹭着他的脸颊，但罪恶感立刻涌上来。带着压力快乐着，这种幸福有负罪感。
夜里，研究着〈My Superstar〉的乐谱，申寂然凭着记忆将歌词重新填上去，也许有些字句有所错漏，但他感觉慢慢能理解尹挚的心情了。
就像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只属于他的星星……申寂然立刻记下脑中的一闪而逝的旋律，看向坐在他腿上的Prism，「明天早上再一起合合看吧。」
如果她现在是人，就能直接试试看这样子顺不顺了吧？不……现在是晚上，本来就不适合练习打扰邻居。Prism摇头，甩去脑中的思绪。
「不要吗？」申寂然偏头，轻轻的抚摸Prism。
「不是啦！」Prism喵了几声。
「明天再说吧。」申寂然温柔的对她微笑，用手指搔了搔她的脸颊。
门铃突然响起，他放下手中的乐谱去应门，而Prism也跟在他身后，好奇的朝门口张望。打开门，是红着脸，笑得迷醉的巫心昀抱着蝴蝶犬佩佩，她摇摇手里的啤酒，道：「我突然想到你还没请我吃饭，原谅你了，你今天准备下酒菜就好。」
「你怎么来了？」看着已经醉醺醺的巫心昀，申寂然露出惊愕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家？」
Prism皱着脸对直接走进来的她哈气。
「我问朗星的，一个人喝酒无聊嘛，佩佩也要交朋友啊。」巫心昀逕自抱着佩佩走向客厅。「寂然，今天陪我喝嘛。」
佩佩一看见Prism立刻兴奋的摇起尾巴，挣脱主人的怀抱，衝向Prism。而申寂然立刻眼明手快的抱起Prism，避开佩佩过于热情的打招呼。
巫心昀摇摇晃晃的笑了起来，指着佩佩道：「佩佩，你平常不会这样欸。」
佩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Prism，「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来话长。」Prism的眼神厌世，「你们来做什么啦？为什么你妈会喝成这样过来？」她用头蹭了蹭申寂然的胸口，喵了几声，小小的手掌指着地面。
「你不怕吗？」申寂然面露担心，见Prism摇头，才慢慢把她放到地上。
「妈妈弹琴的时候又开始难过了，难过就开始喝酒。我看到妈妈这样也会难过。」佩佩立刻衝到Prism身边嗅闻，尾巴左右迅速摆动。「但现在看到你就觉得好开心，你可以帮我跟妈妈说话。」
Prism眼神死。她这样是要怎么传话？
「你的猫真的很有灵性。」巫心昀露出讚叹的表情，「好想叫渺渺翻译她说了什么。」她打了一个嗝，把那袋啤酒放在茶几上，朝申寂然招手。
申寂然吁出一口气，「我倒杯茶给你。」
「你不陪我喝吗？」巫心昀从超商塑胶袋里拿出两瓶啤酒，迷濛的眼神定在〈My Superstar〉的谱上，拿起乐谱，她五音不全的唱出歌词：「对你的词汇只剩下可爱，喜欢的脑回路好特别……」她突然悲从中来，把乐谱撕成碎片，掩着脸哭泣。
申寂然来不及阻止，小心翼翼的走向她，把其他张乐谱收到一旁，「你还好吗？」
「你为什么不在？为什么我要叫你不要再当医生了？」巫心昀泪眼汪汪的看着申寂然，「如果你在，你就能救他了，他就可以活下来了……如果是你一定救得了他的……」
Prism楞楞的看着巫心昀，又看向佩佩，「怎么回事？」
「爸爸不在了，但妈妈到现在还是很想爸爸，妈妈说，再也没有人会像爸爸一样喜欢她了。」佩佩面露哀戚，跑向巫心昀，在她脚边摇着尾巴。
申寂然手足无措的拍着她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试过很多方法了，但我还是会看见他。」巫心昀望向申寂然，「你不是也看得见吗？我以为跟你一样搬到乡下，重新玩乐团就可以治好的……」
申寂然垂下双肩，摇头，「你要先接受，不管做什么他都没办法回来了。」他深呼吸，「还活着的人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好好珍惜身边其他人……」
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也还在练习。
真是拿她没办法。Prism走过申寂然身边，把肉球搭在他的腿上，而后跳到巫心昀的腿上，蹭了蹭她的手，露出雪白肚子，双手放在耳朵边，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她。
巫心昀望着她半晌，笑了出来。「连你都来安慰我……」她一手揉着Prism的肚子，一手摸着脚边佩佩的头，看向申寂然，「你现在有好好生活了吗？」
申寂然点头。
「但找不到跟他一样的人了……」巫心昀扯了扯嘴角，眼泪滑落，「没有人会像他一样了。」
「没有人能取代任何人。」申寂然拍拍她的肩膀，「但是一定会有一样珍惜你的人出现的。」
巫心昀对他眨眨眼，「你要珍惜我吗？」
申寂然一愣，Prism也瞬间翻回正常姿态，抬头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她。亏她还那么卖命克服心里恐惧来安慰她，结果她居然把脑筋动到申寂然头上！
「你是改变我生命的重要朋友，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申寂然思索着用字遣词，「为了之后那个跟你丈夫一样爱你的人，你要好好珍惜自己。」
※※※
太阳穴在抽痛着，巫心昀扶着头从沙发上坐起来，身上盖的小毯子落地。迷濛中，她看见一个短捲发女孩盘腿坐在茶几前，抱着她的佩佩，凝神看着乐谱上的记号，再用铅笔做上记号。
那是裴渺渺，见她醒来，立刻走到厨房，而佩佩摇着尾巴跟了过去。她拿着一杯透棕色的冰凉茶饮过来，面色不太友善的凑给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巫心昀喝了一口杯中液体，立刻乾呕起来，「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青草茶，让你醒酒。」渺渺瞟了她一眼，继续摸着佩佩，「我从你昨天发酒疯的时候就在了，佩佩不是叫你不要再一边喝酒一边哭了吗？」
昨晚的丢脸回忆慢慢復甦，巫心昀尷尬的垂下头，很快的又抬起头，「这不是寂然家吗？」
渺渺点头，「没错，他去上班了，佩佩已经吃了。」因为不想吵醒巫心昀的缘故，他们早上没能练习，只是忙着把被撕碎的乐谱復原。「他还有准备你的早餐，这样就算请你吃饭了喔。」她走向厨房，顺路指了浴室，「去洗个脸就来吃吧，我好饿。」
去浴室洗脸漱口，把口中青草茶留下的苦涩吐掉，巫心昀到餐桌前坐下。而裴渺渺把烟燻鮭鱼欧姆蛋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厨房立刻充满食物的香气。「你跟寂然住在一起吗？」
渺渺点头，拿出烤箱里的小麵包，裴渺渺回忆申寂然平时替她做替巫心昀准备餐点，而佩佩则跳到巫心昀的腿上摇着尾巴。
「我完全没印象了。」巫心昀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跟寂然是那种关係。」
「我们才没有什么关係。」裴渺渺红了脸，撇过头，深呼吸，「算了，吃早餐吧。」
「你为什么不先吃？」巫心昀咬了一口麵包，望向裴渺渺。
「你不是需要人陪吗？佩佩也希望我陪你。」裴渺渺跑到客厅茶几前，拿了青草茶又放到巫心昀面前，「你要全部喝完。」
「呃……谢谢你的好意——」
「我完全没有好意，这个虽然对身体很好，但是很难喝，不过房东婆婆送来又不能不收，倒掉也很不好意思。」她望向巫心昀，「就当是昨天晚上把乐谱撕掉的补偿吧，你要把冰箱那瓶喝完。」
「你说的有道理。」巫心昀扯了扯嘴角，喝了一口青草茶，整张脸皱成一团，「是因为我说喜欢寂然的关係吗？」她掐着鼻子喝完整杯青草茶，「去宠物医院的时候你人还很好，但是后来对我的态度就充满敌意。」
「才不是！」裴渺渺立刻否认。
「哦？那我开始追寂然也没关係囉？」
「不行！」否决完渺渺瞬间低下头，有种输掉比赛的感觉。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早走出来。」巫心昀笑了笑，吃了一口烟燻鮭鱼，「虽然寂然真的很好。」
渺渺望着巫心昀，吁出一口气，道：「你之后难过的时候就找我吧，不要去找申寂然，他又不知到怎么安慰人。」而且，那种疗癒力十足的拥抱是她的，她才不要分享。
「你就会安慰人吗？」巫心昀摸了摸佩佩的头，「不过还是谢谢你。」
「既然在同一个乐团，互相关心是应该的。而且，有件事也应该要告诉你。」裴渺渺扭着手指，「昨天让你摸的那隻猫就是我。」
巫心昀一愣，「Prism？」
裴渺渺耸了耸肩，「信不信随便你，总之，之后难过的时候可以找我，不管是什么型态的我。」说这些，她有点难为情的低着头。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看巫心昀这么哭，她也会不忍心。
「渺渺……你真的很可爱。」巫心昀笑弯了眼，「谢谢你。」
「谁叫我们现在在同一个乐团，而且你弹得真的很好。」裴渺渺撇了撇嘴，「今天我跟朗星请假了，我们可以讨论编曲。」
「不需要寂然吗？」
「我再跟他说就好，你离他远一点。」
「啊。」心昀用叉子指着她，「说出真心话了。」
裴渺渺握紧叉子，插着那块鮭鱼，咬牙切齿道：「我真的不喜欢你……」
巫心昀笑了笑，「那别提寂然了，跟我说说猫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