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奇人 第402节
那人便是凉宫御。
小木匠先前的时候因为许二强的死而心思大乱,又是愤恨,又是自责,故而没有想到这一层面,而现在听到杜先生的讲解,顿时就豁然开朗起来,问道:“这松本菊次郎,是凉宫御的第几个徒弟?”
杜先生伸出了右掌来,五指张开,又曲了一指,说道:“第四个徒弟。”
小木匠点头,说原来如此。
杜先生问:“我听说当初长白山下的一战,凉宫御的五弟子武修罗山下半藏出现过,后来却被你们给联手击败了,那人的手段,如何?”
小木匠之前与杜先生简单聊过,但具体的事情,却并没有说透,此刻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真相给说了出来。
听完小木匠的话语,杜先生直接惊了。
良久之后,他长吸了一口气,说道:“难怪那个松本菊次郎给我的压迫感有这般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说着这话,向来城府极深的他,眼中竟然露出了一分恐惧之色来。
小木匠不清楚刚才会面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瞧见杜先生此刻的模样,大体也能够感受到一些,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我朋友那里躲一下吧,杜先生你这儿到时候有什么消息,或者吩咐什么的,随时可以通知我们。”
杜先生点头,说道:“也好,阵王屈阳此人,满腹才学,最关键的是眼界和气度,皆是人间一等,坊间传闻‘最天才’之名,另外两位我没见过,不曾知晓,但他却当得起这名声,你去与他待一起,我是放心的……”
小木匠当下又将与斧头帮的约定与杜先生说了,他立刻答复,说会吩咐下去的,如果有消息传来,会第一时间通知过去。
聊完这些,杜先生端起手中的茶,请他饮用。
这叫做端茶送客,小木匠知晓这些,不过还是不放心,又说了另外一件事情:“杜先生,苏慈文是我的朋友,现如今她那儿也有一些麻烦,还请您帮忙照应一二。”
杜先生笑了,说道:“我与苏小姐虽说是生意上的往来,但对她的人品以及能力,特别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都是很佩服的,也愿意帮她,不过老弟你既然这么交代了,我给你拍着胸脯,打个包票,一定帮你盯紧了,绝对不会出现什么事情的……”
小木匠听了,拱手说道:“如此,那就多谢杜先生了。”
他与杜先生聊完之后,出了茶室,而随后周红过来了,安排着小木匠乘车,前往郊外的那一处庄园去。
汽车疾行,一路通畅,到了地方之后,却没有挺在前门,而是在之前他们偷摸进去的侧面。
下车之后,周红陪着他往里走,而这时黄守义则出现,带了几个人过来。
周红问起了黄守义这边的情况,得知这半天一直风平浪静,连个出入的人也没有,别处也没有来人,很是古怪。
黄守义他们在这边监视,只是在外围停留,也没有再进里面去。
毕竟里面掌控局面的屈孟虎,可认不得他们这些人,要万一不小心进去了,折腾掉了性命,那可就算是自己倒霉。
小木匠倒没有这个顾虑,与这边简单聊了几句之后,便摸进了庄园里去。
这园子外面看着阔气豪华,里面却是空空荡荡,冷清得很。
小木匠进了里面之后,直接来到了主楼的正门处,敲了敲门,然后喊道:“老八,老八……”
这是他与屈孟虎约定过的,所以他这边喊了三声之后,却感觉脚下的岩石在转动,紧接着眼前一阵晃荡,周遭景色竟然一换,他又来到了昨日那个法阵中枢之地。
而那石雕宝座之上,翘着二郎腿的那位,可不就是屈孟虎么?
瞧见小木匠出现,屈孟虎却是站了起来,一边走下来,一边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这不符合杜水梨的性格啊?”
小木匠愣住了,问:“杜水梨?”
屈孟虎瞧见他不懂这个梗,笑着跟他解释道:“老杜在没有发迹之前呢,是个卖水果的,而他们水果店卖得最好的呢,就是莱阳梨,那梨子,又脆又水灵,所以后来他起来了,别人背地里就叫他杜水梨……”
小木匠问:“所以你们之间,是认识的?”
屈孟虎说道:“算是见过一面吧——哎,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小木匠说道:“他一开始的时候,断然否认,说没见过你,后来又跟我说,你这人满腹才学,眼界和气度是人间一等——这话里话外,似乎又与你认识……”
屈孟虎听了,得意地笑了,说道:“这个老杜啊,嘴巴上不承认,背地里却挺诚实的。”
说罢,他问小木匠:“别扯这个,你还没说你到底干嘛来的呢?”
小木匠说:“我说杜先生那儿已经决定好了该怎么做,你信么?”
屈孟虎伸了个懒腰,打折呵欠说道:“当然不信——那家伙你别看他是什么上海滩三大亨之一,人五人六的,但那不过是人前威风而已,他之所以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完全是一手太极功夫耍得溜,各方都平衡得好,但如果他真的豁出去,得罪了某一方,那么他自己的位置就不稳了。我刚才也说了,他从一个卖烂水果的小摊贩,混到这个地步,着实不容易,而正因为这不容易,让他没办法抛家弃业,豁出去搞事情……”
他一番解释,让小木匠对杜先生的认知直接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从原来的模模糊糊,到此刻,变得越发清晰多面起来。
看来杜先生说得对,屈孟虎这人,别的不说,眼界是一等一的厉害。
小木匠知晓瞒不过屈孟虎,于是说道:“对,我这次过来,算是避难的吧……”
他当下也是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特别提到了那个松本菊次郎,日本半神凉宫御的四弟子。
正是这人,将杜先生吓得连忙将他送到了这里来。
屈孟虎听到这些,却没有半分慌张,反而饶有兴趣地说道:“哎哟,还有这等事?对了,你说那个叫做真空大藏的日本老头跟你有仇——到底什么仇?”
小木匠叹息一声,说道:“这事儿说起来,就真的有点儿长了……”
屈孟虎拍着手掌笑了,说道:“长不怕啊,我这儿有酒有菜,而且还有的是时间,来来来,咱们哥俩儿好久没见了,正好喝喝酒,叙叙旧……”
他领着小木匠来到了石座后方来,这儿却有一张桌子,两把西洋椅。
屈孟虎让小木匠稍坐一会儿,他回到了石座前,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却瞧见那个满头金发,身材异常火爆的大洋马乔安娜带着两个女子,端着酒菜上来了。
这女人昨夜与小木匠交战的时候,那叫一个狠厉,倘若不是他足够有手段,说不定就死在这女人手中了。
而此刻的乔安娜,却温柔得如一泓春水,眉眼里满是光彩,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女性的娇柔与妩媚。
她看向屈孟虎的眼神,就好像是妲己瞧纣王。
然而屈孟虎却瞧都不瞧她一眼,而是指着桌子上的烤鸡和香肠,招呼着小木匠:“洋鬼子吃饭,一点儿都不讲究,所以也没有啥子好菜,不过他们这酒不错,法兰西的窖藏白兰地,他们这儿有好几大桶,足够咱哥俩喝到明年去……”
乔安娜想要过来倒酒,却给屈孟虎轰了下去,随后他过来帮小木匠倒上酒,然后举起了杯子来。
屈孟虎对小木匠说道:“啥也不说,咱们哥俩走一个。”
小木匠举杯,看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一口饮尽,感觉口味甘洌,醇美无瑕,余香萦绕不散,还带着一股子木头香味儿,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巴,大喊道:“好酒!”
这酒实在是太美,他一声大喝,却是将心中所有的郁积,全部都吐了出来。
屈孟虎瞧见,又给他倒了一杯。
两人连着喝了三杯酒,小木匠已然有些熏熏然了,所有的约束全部都没了,人却反而轻松自在许多。
屈孟虎这才问起了他之前的事儿来,而小木匠则没有太多隐瞒,从龙虎山与鸟山佐男的交手讲起,聊到了后来的应福屯大战,把自己与日本人的恩恩怨怨,完全讲了一个通透……
屈孟虎听完,知晓小木匠的心情郁结并不在此,于是又继续问起。
小木匠把屈孟虎当做人生挚友,当下也是毫不犹豫地将全部事情,包括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师父鲁大的诸多事情都一一讲出来……
他一边喝酒,一边讲述,说到后面,他却是泣不成声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按理说,他可比这世间许多人要幸运太多,他这两年,一路北上南下,见过不知道多少惨绝人寰的人间惨剧、悲欢离合……
他瞧见过太多的苦难,自己与这些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事。
但他终究还是觉得悲哀。
他感觉自己就如同一个棋子,一个没有自我的棋子,从头到尾,都在为了别人而活着……
第四十八章 不胜人间一场醉
那一顿,小木匠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到了后来,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与屈孟虎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竹筒倒豆子,抓着屈孟虎说了许多的话,而且很多话语都是囫囵话儿,颠来倒去,都是一件事情……
他这辈子,都没有一次,如这般失态过,而之所以如此,除了因为他觉得屈孟虎绝对值得信赖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的内心,已经绷到了极限。
如果再不找人倾述,他只怕自己都快要疯了……
很多事情,他没办法跟别人说。
譬如自己的师父……
譬如自己的妹子……
譬如曾经的往事……
譬如……顾白果……
说到后面,无话可说的时候,小木匠就抓着屈孟虎狂喝酒,那位自称在他的地盘,绝对无人能够战胜他的阵王,却给小木匠揪着脖子,往喉咙里灌酒,吓得直喊爷……
这场面看得过来送酒的乔安娜等人都想要冲上来打人了,却被屈孟虎一个手势给赶了下去。
旁人不理解小木匠为何会喝成这一副死狗模样,但屈孟虎懂。
不但因为他们是兄弟,而且还因为他们都有着一段不堪的回忆和往事……
没有人天生就是强者。
谁他妈都是在苦难中一点儿、一点儿熬出来的。
他屈孟虎熬过来了,而小木匠,也只有跨过了这一道坎,看透了这世间的许多事情,方才能够真正地走出自己的精神牢笼,最终逃出困境……
小木匠难得癫狂,喝多了酒便唱歌,想到什么就唱什么,譬如孩童时瞧见人家乡间戏台上面的社戏,几句戏曲和调调,又譬如苗疆侗寨的喊山歌——特别是那喊山歌,这玩意儿却是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三月三、六月六男女之间的对唱情歌,韵律优美婉转,而歌词则浅显直白,大部分都朗朗上口,颇有种直奔下三路的劲头,很是淳朴的民风,唱得屈孟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会儿的甘十三,可比清醒时要可爱十倍,百倍……
这才是他内心中最想要做的那个自己吧?
可惜,这样的他,也只有在屈孟虎这样的挚友面前,方才敢表现出来。
两人不知道灌了多少酒,到了最后,小木匠也不吵了,也不闹了,也不唱了,他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屈孟虎身后的黑暗。
他目光直愣愣的,也不发酒疯,就那般盯着。
这会儿的屈孟虎也有些嗨了,他被小木匠盯得难受,当下也是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了小木匠的身边,揽着他肩膀,两人站立,随后问道:“十三,讲吧,一万件事情,哪一件,是你最憋闷的?”
这会儿的小木匠,意识已经进入近乎于“空灵”的状态,诸多思绪掠过,却是遵循着本能说道:“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屈孟虎大笑道:“我他妈的也不知道啊。”
小木匠又问:“那我又如何能够如你一般潇洒?”
屈孟虎说道:“我潇洒?我只不过就是爱装逼而已,何曾潇洒过?你瞧见的我,只是你眼中的样子,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背地里,受过他妈的多少苦头?”
他屈孟虎自小虽说出身世家,但年少之时就被人屠了满门,后来流落南洋,给人当随从仆役,不知道受过几多苦楚。
但就算如此,他也能够向着阳光,逆风生长,硬生生变成了此刻的屈孟虎。
他凭的,除了小时候的那点儿底子,以及向来聪慧的脑袋之外,更多的,是谁也不知晓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