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数学学报》, 是科学院数学研究所那边主办的刊物,我在蓉城的时候看过三六年和三七年的两本, 在咱学校图书馆查了一下,翻到五二年到六六年的, 七四年、七五年、七六年、七七年也都出刊了, 我准备都搜罗来看看, 毕竟我时念数学专业的嘛,看看总没好处。”
徐晓兰翻了一下《数学学报》的封面,又翻开目录,一字一句地念,“《一类拟线性双曲型方程组的整体解》???这都是些啥?”
“哦,这是研究riemann问题的一个方程模型,主要是做特征轨线和激波极限的,咱学校还没上课呢,看不懂很正常,等学过之后应该就明白了。”
卫添喜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这话有什么毛病,她提笔就开始写,一边理论文中的思路,一边计算,还顺着想自己有没有更简单的论证方法。
徐晓兰也就是发一会儿呆的工夫,卫添喜已经写满小半张纸了。
牛燕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也忍不住探过头来看了一眼,发现卫添喜写在本子上的东西就和天书一样,她看都看不懂,目光凝重起来。
如果卫添喜只是把杂志上的东西抄到本子上,她心里或许还会稍微轻松一些,可她看的清清楚楚,卫添喜是在验算,每一个公式都是亲自推导出来的!
牛燕被卫添喜那计算的速度吓了一跳,这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居然恐怖如斯!
她问,“卫同学,之前你还没自我介绍呢,你叫啥,来自哪儿,高考考了多少啊,难道你们高中老师还讲这些东西?我高考数学考了九十四,不应该什么都看不懂吧!”
卫添喜放下笔,“我叫卫添喜,来自蓉城,高考考了四百,这些东西都是自学的。”
“啥!”
“啥!!”
“啥!!!”
“你就是卫添喜?那个高考满分的卫添喜?全国第一的卫添喜?上了报纸的卫添喜,全家八个考生,全都考上重点大学的卫家卫添喜?”
与卫添喜同一个宿舍的三个姑娘同时懵逼。
卫添喜眨眨眼,点头说,“应该就是我。”
牛燕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一拍脑门,“难怪你带了那么多卫老太秘制肥皂,我记得有篇报纸上写过,又卖药茶又卖肥皂的农民企业家代表卫老太一手培养出八个大学生,所以这些肥皂都是从你家带来的,对不?”
“哦,你说肥皂这事儿啊,瞧我这脑子,这是我奶让我给你们带的‘土特产’,一人两块儿,都别客气。”
卫添喜抽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六块肥皂来,每人桌上放了两块,然后想到自己晚上还没有打热水,赶紧问,“你们打热水了没?是不是去晚了就没热水了?”
孟葵指指墙根下排着的一排暖水瓶,说,“刚刚我们去打热水的时候你不在,我顺手就帮你打回来了。”
“那谢谢啊!赶明儿我帮你打,你们看书不?咱入学的时候不是把课本都发下来了吗?我看了看,和高中学的东西还是有挺大差距的,最好提前预习一下。”
说完之后,卫添喜就又埋头去看书了。
手中抓着瓜子的牛燕、徐晓兰和孟葵看看奋笔疾书的卫添喜,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瓜子,突然觉得瓜子都失了味道。
比自己厉害的人比自己还努力,对上进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就这样,在卫添喜的带领下,女四楼二零六寝室的全体成员踏上了飞奔向秃头与自由的路。
开学第一天的新生入学会上,时任京华大学校长的任梁先生就给这些朝气蓬勃的大学生送来了最好的消息。
“同学们,我们国家刚刚召开了全国科学大学,鄙人有幸参会,现将在会议中领悟到的一点精神传达给大家!”
“领导人同志在讲话中提到了‘四个现代化’,拨乱反正,定义知识分子为广大工人阶级不可或缺的一重要部分,科学技术是社会进步的第一生产力,科学技术的发展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强调说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所以,我们的春天来了,我们国家科技事业的春天也来了!”
“不经历动乱,我们不会知道和平年代有多么宝贵。”
“不经历荒芜,我们不会知道这象牙塔有多么难得!”
“欢迎大家来到京华大学,成为京华大学的一份子。没有你们,京华大学只是一座漂亮的花园,有了你们之后,京华大学将成为我国科技事业的一处发源地!京华学子的命运与京华园是共通的,京华园的建设需要你们来添砖加瓦。”
“百废待兴的科技事业要想迎来腾飞,需要我们、你们、大家们的共同努力!请大家不负国家、社会、家人的期望,成为祖国的栋梁之才,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
“为了培养对社会、对人民更有用的人才,我们请到了科学院许多名扬海外的科学家来为你们授课,希望你们能够抓住机会,尽快充实自己。”
“我们不比任何人差,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我们的卫星飞上了天空,我们造出了回旋加速器,造出了大型通用计算机,在层层封锁下,我们自主研发出了半导体,并且将半导体水平推进到世界前列。别的国家用了百年时间才达到的成就,我们十年就可以。”
“我相信,在你们加入科技大家庭之后,我们国家的建设会更快、我们国家的科学会更强,我们的水平会更高!”
“谢谢大家!”
校长任梁讲话结束,台下掌声如雷鸣,诸多知识分子听到这气势磅礴的解放宣言之后,皆是热泪盈眶,失而复得的辛酸与庆幸夹杂,掌声久久不息。
没有一个院系愿意浪费时间,直接把学生们从大会礼堂中拽到了院系楼,叮嘱了一番开学事项后,就让授课老师将学生领走了。
鉴于学生们的数学水平普遍较低,京华大学数学系还在原有的课程计划上增设了一门《数学基础》课,主讲‘分析、代数与几何’,老教授是从农场回来的,大概是在农场里经常扯着嗓子说话的缘故,他讲课的时候也时常失控,硬是用声嘶力竭的方式来将课程的氛围推向**。
卫添喜用前半节课将《数学基础》的课本看完,后半节课就把自己从图书馆借的书拿出来,一边理思路一边记笔记,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过黑板一眼。
讲台上的老教授早就注意到这个一整节课都低头伏案的女学生了,他咳嗽了好几次,本意是提醒卫添喜要看黑板,结果他发现卫添喜仿佛根本听不到他说话一样,便在快下课的时候起了一个小心思,他想敲打敲打卫添喜,别觉得你高考能考入京华大学就厉害坏了,两万五千里的长征才刚刚开始呢!
他将黑板上的板书擦掉,写下一行题目,同教室中的学生说,“几何与代数是相通的,你们高中的时候应当接触过一些几何与代数的题目,想来也还算了解。今天我就把我最近正在琢磨的一个问题写出来,大家一起琢磨琢磨,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如果谁能解出这样的问题来,我破格邀请你们加入我的数学研究组,每个月多给你们发十块钱的补贴。”
卫添喜总算抬起了头,她不是为了那每个月十块钱的补贴,而是想看看京华大学的教授们正在研究什么类型的问题,又是被卡在了哪个环节上,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尝试着加入这个老教授的数学研究组,站到一个更高的平台上去了解这个世界上的数学发展水平。
有人指点的话,肯定比她自己琢磨要节省时间。
老教授在黑板上写下的问题为:“集值映射的不动点指数与带间断非线性项的椭圆型方程的多重解。”
讲台下的学生单单是看着这么题目就晕了,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念都念不通顺。
卫添喜皱着眉头想了几秒钟,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来,提笔就开始写。
坐在她旁边的牛燕被撕纸的动作吓了一跳,低声问,“卫状元,这道题目你会解?”
卫添喜摇头,“暂时还不确定,不过我有思路,有九成的把握能够解出来。”
牛燕扯了扯嘴角,低头看卫添喜写东西,她发现自己连卫添喜写的过程都看不懂了。
卫添喜对这道题目有思路,但并不代表这道题目不复杂,她撕了一张又一张的纸,时不时抬头看一下黑板,或者是换只钢笔继续写,很快就把小半个本子给撕掉了。
讲台上的老教授注意到卫添喜这边的动静,他皱着眉头心里想,“装,你就可劲儿装,上课不听讲,恐怕连基础的东西都没搞明白吧,这题目要是能解出来,我把我这个月的工资都给你!”
他看着卫添喜已经快将半个本子给撕完了,心中已经编了一个顺口溜,“败家子,败家子,撕了本子装样子。”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好奇,这学生究竟在纸上胡乱写了些啥?怎么这么久都没写完呢?旁边那个学生也是个傻的,嘴张的那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风了呢!
走到卫添喜所在的地方,老教授问,“同学,我能看一下你写的东西吗?”
卫添喜抬头看了老教授一眼,将自己的手稿整理了一下,递给老教授,“老师,已经解了一大半了,您先看看,再给我十分钟,肯定能全部解出来。”
老教授没有吭声,低头开始看卫添喜写的那些步骤。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老教授只是扫了一眼卫添喜在纸上写的那些公式、符号、用到的学术名词,便知道卫添喜并不是在装样子,她是真的懂这个问题,起码之前了解过二阶半线性椭圆边值问题。
他拿着卫添喜的手稿回到讲桌上,从胸前的衬衫口袋里拿出钢笔来,把自己的本子摊开,边看卫添喜的解题手稿边验证,越是验证手越抖。
解题逻辑虽然有点偏,但并不存在明显错误。
计算量并不小,他用笔算都有点费劲,但卫添喜并没有算错。
一页页手稿验算过去,老教授的脸上越来越严肃,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怪异荒诞的想法,说不定这个问题今天就解开了!
卫添喜并没有让老教授等太久,她下笔的速度极快,很快就将全部解题过程写完,并且还自己编了两道应用类题目,用自己推导得出的定理解了一遍,又用枚举法、代入法、反证法各自解了一遍,多种方法得到的结果完全一致,她松了一口气。
笔帽盖上,新写好的手稿整理在一起,卫添喜站起来,走到讲台旁,把手稿轻轻地放到了老教授的手边,说,“教授,我解出来了。”
老教授头也没抬,只是点了两下头。
下课铃响了,讲台上的老教授一动没动,其它学生也不敢动,只能乖乖埋头看书,卫添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拿出自己从图书馆借阅的书,继续刷!
牛燕看着卫添喜那飞快的解题速度与全神贯注的姿势,自信心严重受挫,她同徐晓兰说,“高考九十四分和一百分的差距真的就这么大么?”
徐晓兰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牛燕同学,你想错了,卫添喜能考一百分,那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分,如果满分是三百分,说不定她也能考满分,而你考九十四分,是因为哪怕试卷有一千分,你也只能考九十四分。”
牛燕:“……”老娘现在很绝望!
第69章
大学里的课都是连着上的, 京华大学数学系为了尽快给数学水平参差不齐的学生补起基础知识来, 前两个月安排的都是联排课,换言之,京华大学数学系入门的学生需要学整整两个月的《数学基础》, 期间调剂大脑的唯一办法就是将《数学基础》中的三个小方向的课程轮流来上。
这一下午都是老教授的课, 所以老教授翘得没有一点儿心里压力,他给学生布置了一堆作业, 然后便开始全神贯注地看卫添喜写的那些手稿。
卫添喜见老教授每验证一个步骤都要经过仔细慎重的斟酌,估计一时半会儿看不完, 她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把老教授布置下来的作业写完, 然后便继续看自己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了。
坐在她周边的人投过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有羡慕,有嫉妒, 更多的还是疑惑。
明明大家都刚参加了高考, 高考成绩也差不多,怎么差距就这么大了?
是敌方太强还是自己太菜?
亦或者是说, 看书真的比做题管用?
不少学生抱着借鉴卫添喜学习方法的心思, 一下课就钻去图书馆,甭管自己能不能用得到, 先把看着顺眼的书借走再说……还有人特地查了卫添喜的借书记录,将馆藏的那几本书全都一借而空, 这直接导致卫添喜下课去图书馆还书的时候, 书刚交给图书管理员, 就有人冲过来把书给借走了,她依照自己列出来的书单去找书,结果发现书架上一片空空荡荡,她转悠了好几圈才勉强发现几本自己需要用的书。
“这些人也太不务实了,基础都没打扎实,做个几何代数都能磨磨蹭蹭地算半天,怎么就这么好高骛远呢?”
卫添喜心里对这种不脚踏实地的行为十分不齿,不过她也没说什么,默默挑了几本书,在阅览室找了个地方就开始刷。
甭管什么书,只要出版出来,还被收藏进京华大学的图书馆,肯定有它的优点与作用。
卫添喜之所以想要根据自己列的书单来学习,那完全是因为她有洛必达星球的数学发展史做基础,知道该怎么学才能循序渐进地直通数学的象牙塔,可现如今书没有找到,她只能看到哪本学哪本,比原先需要多一条最后总结贯通所学知识的流程。
贺远又来京华大学图书馆了,他挑到自己想要的书之后,四处张望着找地方坐,发现卫添喜对面还有一个位子,便走了过来,掏出自己的笔记本,不着痕迹地扫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卫添喜一眼,见卫添喜手下诞生出一条又一条公式,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来。
他之前在西南核物理研究所工作的时候,遇到一个理论上的难点,需要在数学方面特别有天赋的人来做,他联合西南核物理研究所的所长求助了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的很多牛人,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一句‘很遗憾’,那个课题不得不腰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那么多专家大牛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寄托在一个刚刚考上大学的女学生身上,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或许转机就会出现在这个女学生身上。
贺远想,大概是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学生推导数学公式的流畅度征服了他吧,也或许是卫添喜脸上的笑容。
贺远还是头一次见有人一边推导数学公式一边笑的,大多数人推导数学公式的时候都会愁眉苦脸、苦大仇深。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将当初那个科研项目中遇到的关键数学问题写在纸上,推到卫添喜面前,低声问,“同学,这个题目你看看,有办法解决么?”
卫添喜听到熟悉的声音,突然后脊一僵,抬头飞快地瞄了贺远一眼,然后便低头看题,耳垂不自觉地就红了,连续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卫老太金句——‘好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才把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压了下去。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对面坐着的人,而是想题,足足盯了题目三四分钟之后,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来,开始罗列大致的思路。
“想要证明这个问题,就必须证明出一个间接条件来,而这个间接条件推导所需的基本条件没有直接提供,必须得用其它条件来进行转化……”
贺远看着卫添喜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动笔,很快就将一张纸的正反面给写满了,心里的希冀更甚。
卫添喜将解题思路罗列好之后,略微斟酌,冲贺远指了指门外,压低嗓子说,“阅览室里不让说话,要不我们出去聊?”
“行。”贺远带着卫添喜找了一个图书馆内的小型会议室,听卫添喜讲解开那个数学问题的关键想法,卫添喜只讲了一半,他就听得有些晕乎了,等卫添喜讲到后面那几步关键步骤时,他都开始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学了个假数学!
要知道他的数学可是跟着国内首屈一指的数学专家陈润之先生读的,连陈润之先生都夸他在数学方面的天赋好,怎么搁到这儿就被一个小丫头给碾压了?
贺远心中没有半点儿看清卫添喜的意思,就是觉得很惊讶,她指着卫添喜写在草稿纸上的那些小问号问,“你画这些问号是什么意思?是这些过程还存在疑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