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莫玉麒落后一程,且从南门出城,此时也终于赶来,卫六和卫二还在为一个月俸禄的事争执,莫玉麒下了马,听到他俩的嘀咕声,脸色都变了。
不过就是迟来了一会儿,他竭尽所能要阻碍的两个人,不但一起出城了,还竟然光天化日地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诀被关,皇帝猜疑,木樨自己都四面楚歌了,还好这个时候柳柳和他在一条船上。
莫玉麒os:光天化日的,真是影响市容,教坏小朋友!
☆、第41章 黑白局中局
柳行素被小春扶上马车的时候,腿脚还有点飘忽, 她咬了咬下唇, 一抬头,他在另一辆车里拨帘望来, 目光潺潺,宛若月华流水般皎洁澄明, 夜雾模糊了那股异样的温柔。
天色渐晚, 柳行素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瞧见,低了低蛾眉, 放下车帘便让小春赶车走了。
月光在天水里泛着淡淡的微蓝,风一吹, 花枝轻折,声音飘落到四处。
莫玉麒一路神色不愉, 跟在太子后边慢腾腾地策马, 卫二看来赢了银子,心情不错地走在前头,卫六便与他成了难兄难弟, 他眼尖, 早看出来莫玉麒对柳大人身边那个小少年有些想法, 很显然那个小春今天对他有点冷淡,甚至嫌弃, 大概是伤了莫玉麒的心了。
卫六摇头长叹:“哎,咱们殿下从妥妥一枚倜傥美男子变成断袖之后,没想到老大你也……”
莫玉麒耸眉, 一只手按住了剑柄。他当然不为小春的事,他骗了小春,小春恼他他可以接受,无非以后有什么好处想着她,将她哄好便够了,但殿下这件事显然更棘手,柳行素好歹是个男人,殿下竟然也……这要是让皇帝陛下知道了,太子殿下麻烦大了。他不懂怎么此时卫六尚且笑得出来,左右他是没心情了。
他策马快走几步,“不行,我要告诉殿下,趁早同柳行素断了。”
那人太危险了,自打她出现,殿下变得愈发不像他了。从前殿下哪会惦记什么人,远在灵州的睿王,卧病在榻的襄王,他提都不曾提过一句,但自从柳行素走入朝野视线,殿下处处为她迁就,现在还上了同一条船,要查柳家灭门的惨案。
陛下当年隐秘做的那些事,要是教殿下翻出来,要是殿下在这途中忽然恢复记忆……后果不堪设想。
“兄弟,你别多事啊。”卫六一把攥住莫玉麒的胳膊,莫玉麒有点不快,脸色泛青,卫六奇了,“我说你几句,你别不乐意了,咱殿下是什么人哪,你以为你几句话他就能听你的。柳大人是男是女,咱们介怀没用,殿下他喜欢啊,你别凑热闹了,仔细触怒了殿下,有你的果子吃。”
莫玉麒挣脱他,“现在柳行素是男是女,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柳家灭门的案子,谁都可以查,唯独殿下不可以。一旦查了,这太子位……”
越说越出格了,卫六伸掌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别说了。殿下决定的事,没人能阻止,你越是反对,只是将这事闹得越大。”
既然柳行素想查,莫玉麒当然不反对,但她竟然拽了太子下这修罗道场,他岂能任由太子殿下往火坑里跳?
白慕熙的马车才到太子府,卫五来报:“殿下,事有不妙,中书令韩大人,今日被陛下押入大理寺了。”
白慕熙接过卫五手里递来的一张信条,飞快地扫了一眼,皱眉:“这么快便败露了。”
他不是没感觉到,他的父皇对抚远将军的事格外在意。如果不是如此,不可能一本平平无奇的书丢了没几日,父皇便有所察觉,甚至大发雷霆,扣押韩诀。但不管如何,韩诀与此时没有星点干系。
似乎料到他的想法,卫五低头回道:“韩大人入宫前,托他的心腹下属要带给殿下一句话。”
“什么话?”
“韩大人说,这事不论如何,太子殿下不可出面,切忌出头,否则覆水难收。”
没想到韩诀也对此事讳莫如深,他从韩诀是表兄弟,走得不算近,有些事对方不说,他也怪不到他头上,但此时,韩诀分明也是知道什么,不愿他涉足这事,可到底是什么,让他更加好奇。
卫五道:“但是殿下,韩大人毕竟是殿下您的……”
“孤有分寸。”白慕熙将手里的纸条揉皱了,“摆驾,孤要入宫。”
“诺。”
皇帝此时不在无极殿理政,直接歇在了长生殿。
漆金描翠的宝装屏风,雕纹繁复大气、形态巍峨高傲的龙首椅,一旁的兽炉正吐着幽然的安神香。
皇帝听到人禀告太子在外求见,从龙床上歪身下来,没想到自己克制猜忌不去搜他,他自己到主动请见了,皇帝任由两个宫人穿戴好云锦浮绣龙袍,挥了挥手,让人请太子入殿。
“儿臣拜见父皇。”
白慕熙来时,皇帝已经摆了一局棋,他脸色沉静地摆弄着手里的棋子,不说喜,也不说怒,只道:“我们父子许久不曾对弈了,不如来手谈一局。”
“诺。”白慕熙恭谨地走上去,坐到另一头。
棋局已经开始,皇帝执黑,他执白,此时黑白已开始全力纠缠。
皇帝不动颜色地按下一枚晶莹圆润的黑子,“熙儿,中宫空缺多年,你该立妃了。”
白慕熙没有想到,皇帝开口就是这么一句。他皱了皱眉,“儿臣并不急于此事。”
皇帝仍旧不怒,静候他落子,又道:“睿王在灵州,昨年又添了老二,你是嫡出,也是长子,朕理所当然将皇位允诺了你,但睿王比你还年幼两岁,今年他的老大已经会叫‘皇爷爷’ 了,睿王妃说等着朕给两个孩子取名字,是朕对不住他们。”
白慕熙懂了,他面不改色地俯下了目光,从容地截断了黑子的攻势,“父皇若是惦念孙儿,可将皇长孙接入宫里来。”
皇帝摇头,“可教他们父子、母子分离,朕做不出。”
当年睿王因射杀大臣,烈性难驯,皇帝将他赶到边关带兵,那会儿宫中多事,睿王的母妃又因善妒被查出来构陷贵妃,皇帝失望之极,便许下了“老死不相见”的誓言,除非他驾崩了,否则睿王别想回京。
但是白慕熙心知肚明,他的父皇后悔了,他心意有变,不过是想找个台阶下。
他澹然地动唇:“父皇若是想念,便让三弟回来吧。”
“可这——”
“父皇让他住在上京城,不见他,便不算违背誓言。将皇长孙接入宫中,父皇也可享含饴弄孙之乐。”
白慕熙早就学会了,渐渐地,从皇家的亲情圈子里抽身事外。他敬重、爱戴的父皇,藏了太多他想象不到的事,不止有柳行素怀疑过皇帝,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矛头直指皇帝,他无法强迫自己冷静,如果真是皇帝下的手,他会无比失望。
皇帝的黑子握在掌心,暖玉有淡淡的温泽,皇帝略显苍老的额头又添了几道皱纹,稀疏的发里又杂入了不少银丝,眼眶里有微弱的血丝。他老了,膝下儿女不多,襄王身有残疾,无力绵延子嗣,太子也在暗中扶植着一股看不见的势力,总与他对抗着,皇帝没谁靠得住,只有想念那个张狂的最像自己的小儿子。
“父皇,儿臣来时,听说中书省卷宗室丢失了一卷重要的文献?”
太子已经应许了接睿王父子回京,皇帝自然要退一步,不能再将怀疑的目光对着他,身旁近侍的话言犹在耳,如同霹雳。这些年,太子在暗中经营的势力,只浮出了冰山一角,但已成波涛骇然之势,此时唯有将睿王迎回上京,两方牵制,方能让他这个帝位暂时稳固。
皇帝考虑过,若是这一两年,太子再无子嗣,为百年之后,在九泉之下对白氏列祖列宗有所交待,他必须改立太子了。
“这事,朕交给大理寺查办了,你暂且不要插手。”皇帝想了想,太子今日主动来找他,无非是为了韩诀的事,既然他连睿王回京都允了,区区韩诀,放与不放都不重要。
“打吃。”
皇帝突出奇手,目露精光。
白慕熙瞧了一眼战局,没多做留恋,低头认输,“儿臣输了。”
“才到中盘便认输,熙儿这几年棋力愈发不济了。”
白慕熙甘心接受了数落,皇帝更高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挥了挥手,“得了,此事与韩诀无关,朕会挑时间将他放了,至于盗走宗卷的人,朕查到了再说,若是他胆大妄为拿去做了什么恶,朕决不轻饶。”
那卷宗记载被他用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改得几乎没有错处,即便有可怀疑的地方,但也没有丝毫证据和指向了。
皇帝一心向着睿王,和从未谋面的两位孙儿,心情便大是愉悦,白慕熙要告退,他也没阻拦。
只待太子的背影离去后,皇帝坐下来收棋子。手正要拨弄出他的黑子,不巧眼光一沉,这白子在角落上埋了一个活眼,竟从头到尾空了出来。
白慕熙没有利用这一记绝杀,而是默默藏锋,其实眼下所谓的棋局终了和投子认输,也不过是一场笑话,他要翻盘,根本是易如反掌。
皇帝方才还龙颜大悦,终于是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木樨的戏份会多一点~
先说好,我写的不是甜文,这么久了才发出一辆手推车,后面会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越过去,情比金坚指日可待。
☆、第42章 自请受长缨
朝堂上,皇帝与众卿商议, 将睿王接回上京共叙天伦。
如今时至秋季, 突厥与大周的战事稍歇,百官没有反对, 更何况这些官员里,原本便有睿王的眼线人马, 皇帝于是水顺推舟, 当即拟了圣旨。
一众太子的党羽都私下里偷觑着太子,即便是中立的官员, 也认为此举大大不妥,睿王不是正统, 却有野心,实力也雄厚, 若是如此回京, 对太子将是莫大的威胁,可偏偏今日朝堂上,太子爷一句话都没有, 这不免令人惴惴。
莫非是陛下用了别的条件交换?或者, 陛下抓住了太子殿下的软肋?
散朝后, 柳行素疾走几步,将还未走下台阶的太子叫住了, 他雍容镇定,看不出一点忧心之色,柳行素有点疑惑, “睿王回京,恭喜殿下。”
人多口杂,白慕熙也知道她眼下不是要挖苦自己,他扫了一眼柳行素。
她又含住了那颗喉结珠,眉画得工整一丝不苟,穿了一袭宽大的烟霞红长袍,刻意修饰身形的瘦弱,和以前不同,他换了另一副目光。因为他知道这身裳服下夭艳的风光,只能说柳行素掩饰得太好。
但他还是皱了眉,“你顾好自己便好。”
三三两两的人从中来往,白慕熙也不可能说多的,上次徐义理亲眼见他抱走了柳行素,背后的风言风语,应当早就起来了,这几时风头正盛,要克制一些。
他转身下阶,没有再回头。
卫峥同何谦益走在后头,一位状元一位榜眼,并肩瞅着这位新晋探花,卫峥讽刺地盯着那两道近乎贴近纠缠的身影,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这位柳大人真是不知收敛,陛下厚爱他,给了他平步青云的机会,如今睿王回京,天也要变了,她竟看不出陛下的心思,还记着太子。”不知道为什么,卫峥总想酸柳行素。
何谦益摇摇头,“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测,岂能是我等能妄自揣度的。如今看来,陛下是更偏疼睿王,可这风水,说不准哪日便又转回来了。卫大人,你我为官时日太浅,水太浑,还是看清楚下脚为好。柳行素年轻气盛,走的是险中求胜的路,下的是一掷万金的注,与我这种苟安一隅静待风起云涌的人,不同。”
卫峥便无话了。
不出三日,大理寺传来消息,韩诀并未有任何招供,只说自己看护不利,放太子入卷宗室,但却矢口否认东西是太子所盗。
皇帝沉思良久,决意放了韩诀。
他起先忧心太子拿了东西查下去对他不利,但如今,既然睿王要回来了,两方互为牵制,他的危机便小了不少,即便真将六年前的旧账翻出来,也滚不出什么大浪了。
“替朕下道旨,将韩诀释放吧,但卷宗室失窃一事,交给韩诀去办,办不好,朕自有重罚。”一石二鸟,一点点剪除拥护太子的朝廷大员,方是上上之策。
但又过一日,灵州传来消息,睿王已让睿王妃携两名皇孙返京,唯独睿王不肯。
皇帝大惊,心道自己的那句“老死不相见”可能伤了小儿子的心,近侍呈上来睿王的家书,皇帝一看,原来北方如今缺水断粮,突厥有南下抢夺粮饷的意思,睿王在此时送回妻儿,也算是无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对抗突厥。
大约是这几年边关的磨砺,叫小儿子终于沉稳了心性,懂得以大局为重了。
“睿王勇武,冠绝三军,是社稷之福,陛下之福啊。”近侍不忘了夸赞,说了几桩睿王抗击胡人的奇闻壮举。他也是见风使舵、看碟下菜的人,太子失宠,皇帝如今偏宠睿王,他自然要将睿王夸得举世无双。
皇帝果然龙颜大悦,直拍着龙案道:“虎父无犬子,朕当年平定辽北之患时,也是这般的雄心大志,睿王可委以重任。”
最后一句话让这殿中的人都屏息凝神,再不敢有丝毫动静闹出来。
很快这话便传给了太子。
“殿下,”兰子顾也劝白慕熙,“睿王不受圣旨,是早已料定,他此举定会再得龙心,他早已不是当年离京时那个三皇子了,柳氏一案,决不能再查下去,当务之急,要先稳住睿王。”
白慕熙不可置否,手指攀住一旁的红栏,楼阁外细雨潇潇,溅落了一池微茫。
“先生,有一件事孤一直很奇怪。”
兰子顾凛了凛心神,只听他淡然的声音,穿越雨帘而来:“孤有时候,突然会憎恨这个太子位。”
“这……”
白慕熙回眸微笑,“看来,孤并不看重谁做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