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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四哥有些意外:“他们到北京星上来干什么?”
  第5章
  湛卢说:“根据窃听到的通话信息判断,毒巢似乎和星际海盗团有勾连。”
  四哥翘着二郎腿,侧头看着车窗外,车窗外扭曲的空间场让人头晕眼花,盯上几秒简直能晕得吐出来,他却十分习以为常,听了湛卢这话,四哥没接茬。
  湛卢在他沉默的第二秒就反应过来,立刻更正:“抱歉,先生,这部分常用词库没有更新。”
  按照联盟政府“反海盗法”的定义,所有未经官方授权的武装都属于“星际海盗”,当然也包括黑洞。
  “回去把你那破蜥蜴扔了吧,换个鹦鹉养,”四哥说,“有助于你尽快适应‘海盗’身份。”
  湛卢转瞬之间在自己海量的数据库里完成了一次大搜索,找到了一张远古地球时期的卡通画——面目狰狞的海盗船长,肩膀上站着一只同样面目狰狞的鹦鹉。
  他对着这张画钻研片刻,悟了:“哦,您在开玩笑。”
  四哥发愁地捏了捏眉心。
  湛卢在空旷的车里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机械笑声:“哈哈哈。”
  为了防止湛卢礼貌地搜索出一个更冷的笑话回敬,四哥连忙转移了话题:“佩妮是北京星的地头蛇,还算有点本事,甩开她没那么容易,你找出原因了吗?”
  “是的,先生。我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湛卢说着,车厢里浮起一块带着血迹的生物芯片,“我在短时间内无法识别,这块生物芯片植入人的心脏里,启动时,能在小范围里同时给人类和人工智能造成集体幻觉。”
  四哥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
  “今天下午,他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利用这个,把自己和被他拐走的男孩伪装成两个流浪汉,甩开了佩妮,混上城市公交,打算前往维港。车上其他乘客总共十三位,没有一个察觉到。集体幻觉触动了我身上的‘禁果’系统,所以我没有受幻觉影响。路上,我做了几组实验,试着放出几段干扰,但只有一个女孩挣脱了幻觉,她恰好是个‘空脑症’患者。为了保证无关人员的安全,我入侵了城市公交的系统,把它逼停在破酒馆,并给佩妮小姐发了信息。”湛卢依旧用平静的声音回答,“先生,我怀疑这块芯片和‘伊甸园’有类似的原理,只是相对简陋。”
  四哥皱起眉:“短时间内,我可能没法在这地方给你凑一个研究团队。”
  “我知道,先生,我会自己想办法。”湛卢停顿了片刻,又问,“您还是想找……”
  “不用告诉我概率,我知道你的算法。”四哥打断他,他的下巴略微绷紧了片刻,继而又轻轻地拍了拍车身,“再过一阵,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实在找不着就算了,这鬼地方夭折的小孩太多,说不定真没了。”
  “先生……”
  “没就没了,”四哥的神色淡淡的,“赶不上乱世,未必不是命好,到了吧?”
  两句话的功夫,车子已经穿越了空间场,精准地落在了“破酒馆”后门,车轮落地时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只有地面薄薄的细雪渣滑开了一点。原本停在那的几辆高速机车不见了,看来交通灯组合和佩妮已经走了。
  “蜘蛛”从这里逃跑的时候,也用了空间场,可他只有自己光杆一条,空间场启动的动静相当大,定位误差看来也相当不小——否则他不用假扮流浪汉,饥寒交迫地步行到维港。
  而湛卢则是控制着一辆几吨重的车穿越空间场,定位在“破酒馆”后门狭窄的小巷里,这意味着误差不能多于五十公分,否则落地时非得弄出个“一辆汽车骑墙来”的特效不可。
  二者虽然看似是差不多的空间场,但如果有个相关领域的专家在这里,就会看出里面的技术含量差距极大——足有“日可云车”和星际机甲的差距那么大。
  可惜,第八星系文盲遍地跑,并没有人会欣赏技术的优美。
  不过这么说也不尽然,偶尔能碰上个识货的知音,只不过……
  人形的湛卢从车上分离出来,扛起后备箱里的“蜘蛛”,正要开门,碧色的眼睛突然洞穿了酒吧后门,一眼扫描到了屋里的情景。
  “先生,”他顿了顿,“您有客人。”
  四哥的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这位大佬私下里,表情比人工智能丰富不到哪去,此时却罕见地有些一言难尽。
  随着后门“嘎吱”一声打开,室内的暖气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只见本就灯光昏暗的“破酒馆”中,壁挂的小灯都关了,只剩吧台顶上一盏,恰到好处地给灯下人刷了一层“柔光”滤镜。
  滤镜里的是一位男青年,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外套披在肩头,发丝凌乱,懒洋洋地靠着吧台,乍一看,他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懒怠打理自己,不修边幅地随便出来见个人,并且随便得天生丽质、气韵自成。
  然而他这“随便”的一身,从内到外没有一丝不雅的褶皱,单是那一脑袋凌乱又蓬松的“秀发”,就绝不是凡人的枕头能压出来的效果,可见他“随便”得着实是很精心。
  “哟,”男青年猝不及防看见湛卢肩头的人,愣了一下,“二位这是深夜打劫归来啊,我是不是看见了不该看的,要被灭口了?”
  湛卢把“蜘蛛”扔在地上,人体和地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他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陆校长,晚上好。”
  陆校长大名“必行”,是第八星系著名的败家子、怪胎和大混混,兼任星海学院校董和校长双职——此人担任一校之长,当然不是因为德高望重,而是因为该学校是他掏钱建的。
  陆校长年纪轻轻,之所以能投身教育事业,除了因为他有满腔的热血与崇高的理想外,还因为他有一位名震第八星系的军火商亲爸爸。
  亲爸爸外号“独眼鹰”,雄踞第八星系首都星“凯莱”,整个第八星系的流血冲突,八成武器都是他老人家提供的,是一根腥风血雨的搅屎棍。
  陆必行从小耳濡目染,跟众多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起成长,家学渊源,长成了一个机甲机械领域的专家,眼看有成为变态科学家的潜质,独眼鹰还来不及欣慰自己后继有人,就发现少爷的志向长歪了——陆少爷出淤泥而根正苗红,立志成为一个伟大的教育家。
  一个军火贩子的儿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充满人文关怀的理想呢?个中原因,陆必行没有对外人提起过,大家只好统一意见,认定他有病。
  在第八星系,一切常识无法解释的荒诞不经,都可以用“有病”二字作为终极缘由。
  陆少爷二十岁生日当天,独眼鹰提前结束了重要饭局,专门跑到宝贝儿子面前询问他有什么愿望,独眼鹰酒劲上头,话一说就大,许诺上天入地,不管他有什么愿望,哪怕是炸了联盟首都沃托,爸爸也能手到擒来。
  陆少爷信了,虔诚地对他爸爸说:“我想出版一本书。”
  独眼鹰的酒惊醒了一半,一头雾水地翻开儿子的杰作,见题目赫然是《太空机械原理导论》。军火贩子脑子有点转筋,怎么也想不起来《太空机械原理导论》是哪的黑话,只好豁出老脸,不耻下问:“这是本什么?”
  陆少爷回答:“是一本介绍太空机甲技术的入门级教科书。”
  独眼鹰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教……什么书?”
  “教科书,”陆少爷说,“我翻了翻第八星系叫得出名的几个大学用的教材,感觉都不怎么样,所以自己写了一本,爸爸,请您指正。”
  独眼鹰沉默了一会:“你想干什么?”
  陆少爷的中二病犯得毫无预兆、来势汹汹,他说:“我想办一所靠谱的学校,点燃第八星系科技腾飞的星星之火。”
  独眼鹰听了这话,另一半酒也吓醒了,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打算找个大夫给儿子治治脑子。
  从此以后,陆必行和他的模范爸爸独眼鹰展开了长期的洗脑与反洗脑,斗智斗勇中,陆少爷的机甲改装水平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他被禁足在凯莱星上时,花了三年,把自己在星球上闲晃的代步工具拆卸了,天马行空地改造成了一架形象感人的星际机甲,浪迹天涯去了,一浪浪到了北京β星附近,和某人展开了一断孽缘。
  “你那学生呢?”四哥一进门就把壁灯都打开了,不解风情地破坏了陆校长的梦幻柔光滤镜。
  “让秘书带走了。”陆必行辛辛苦苦拗好了造型,孤芳自赏半天,好不容易等来个观众,还进屋就拆台。他只好从高脚凳上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围着“蜘蛛”转了几圈,“怎么,你俩把那个人贩子逮回来了?就是他?”
  四哥看了他一眼。
  “啧,还用问吗?”陆必行用脚尖把地板上的男人翻过来,抬头冲湛卢挤了一下眼睛,“第八星系就没有能逃得过湛卢追踪的空间场,是不是,宝贝?”
  湛卢面无表情:“感谢您的肯定。”
  四哥也面无表情:“那你还在这干什么?”
  陆必行抬头看见两张如出一辙的冷脸,无奈了:“我说二位,你们到底是谁照着谁长的?”
  他说着,半跪在地上,按了按“蜘蛛”的颈动脉,发现人还活着,于是正色下来:“我不想知道他是什么人,来干什么,就一个问题,问完就走——我那女学生卷进这件事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您放心,”湛卢回答,“黄小姐的信息被我截留了,没有流到他的同伙那里。”
  陆必行听了这句保证,果然不再废话,一点头站起来,他从吧台后面不问自取了一瓶酒。
  “那我走了,”陆必行溜达到门口,对着门上的玻璃整理了一下仪表,忽然,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对了,那小姑娘跟我说了大概经过,我怀疑这人身上有类似‘伊甸园’的东西,你们当心点——拜拜。”
  四哥眉梢一动:“等等。”
  第6章
  五分钟后,“破酒馆”里又放起了半死不活的爵士乐,深度昏迷的“蜘蛛”被一根带电击功能的金属绳捆在桌脚,而本来要回去睡美容觉的陆校长也重新坐回了吧台。
  绿蜥蜴趴在湛卢肩上,一动不动,像个塑料摆件。
  陆必行手很欠地顺着蜥蜴的后脊捋了一把,蜥蜴没什么反应,他把自己摸出了一胳膊鸡皮疙瘩:“谁能告诉我养这玩意的乐趣是什么?”
  湛卢有理有据地回答他:“爬行动物的历史非常悠久,因为古老而神秘,从地球纪元开始,许多人类文明想象的神魔就是以爬行动物为蓝本。您看,它非常安静,但不断变换的体温和循环的生命磁场却非常绚丽,是一种矛盾又奇特的生物,像活古董一样充满魅力。”
  人工智能的浪漫情怀说得陆必行一脸找不着北。
  四哥在旁边敷衍道:“他的意思是这玩意适合当布景摆拍。”
  陆必行恍然大悟,接受了这个理由,并且光速认同了爬虫的可爱之处。
  四哥的手指在吧台桌面上轻敲了两下,拉回了陆必行的注意力:“你方才提到‘伊甸园’,对它了解多少?”
  陆必行大言不惭道:“我要是有足够的经费和人手,我都能在第八星系搭一个!”
  四哥耐着性子听他吹,感觉北京星偌大一个地壳,都装得下陆少爷这口大气。
  “‘伊甸园’是信息技术系的第一课,科普教材还是我亲自编的,”陆必行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软饮,润了润喉咙,准备长篇大论,“两位同学,你们知道新星历时代和旧星历时代的分界点在哪里吗?”
  四哥懒得搭理他。
  倒是湛卢很配合地回答:“政体来说是联盟的成立,技术层面来说,则是‘伊甸园’的建立。”
  “非常准确,”陆必行打了个指响,压低了声音,“那么我请同学们闭上眼睛,放飞想象力,跟我一起来到我们联盟的首都星——假设你是一个生活在沃托的普通人,你在沃托的生活水平和在北京星差不多,也住在一座铅笔似的筒子楼里,一室一厅。”
  湛卢忍不住开口:“可是……”
  沃托没有“筒子楼”这回事。
  “嘘——”陆必行装神弄鬼地打断他,“别打岔。”
  “在‘伊甸园’的笼罩下,你的家应该是这样的:清晨,你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草木的香气凝结在你周围,周围奔跑着你喜欢的动物,当然,它们只管清新可爱,绝对没有随地大小便的毛病。又或许你喜欢大海,那你的家就会像海底,珊瑚和五彩斑斓的鱼群围着你游来游去,你能感觉到海水像摇篮一样托着你,但是作为一个哺乳动物,你不会遇到一点呼吸和气压问题。”陆必行的声音非常适合宣传邪教组织,自带引人入胜的功能,他说到这里,微笑起来,“这只是伊甸园美好之处的一角。”
  湛卢仍然在一板一眼地纠结方才的问题:“您讲得非常精彩,但是第一星系没有筒……”
  “行了,”四哥打断他俩,“别废话,说重点。”
  陆校长激情澎湃的午夜小课堂被他泼了一盆冷水,只好干巴巴地说:“哦,好吧。‘伊甸园’其实是一张人机并联的大型‘精神网络’,与现实世界高度重合,能最大限度地为人服务。”
  四哥很难伺候地说:“也没让你照本宣科。”
  陆必行和一届更比一届熊的学生们混久了,脾气早磨出来了,从善如流地又换了种说法:“伊甸园笼罩下的地方,你的大脑可以随时接驳任何设备与人工智能,打个比方——就像你现在坐在吧台上,如果有伊甸园,你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酒柜立刻会调出你想喝的饮料,送到你手边。同时,伊甸园连接大脑,还能反作用于人的感官,还拿这杯饮料来说,比如有个人想喝奶昔,又恰好在节食,伊甸园识别了这种矛盾的需求,吧台就会提供一杯白开水,由伊甸园网络刺激他的味觉,让他喝到了最想喝的那杯奶昔,还没有热量。”
  四哥立刻问:“你见过伊甸园?”
  陆必行一耸肩:“如果有机会,我倒是很想来一次跨星系旅行,可惜我护照被我爸扣下了。听说联盟七大星系里,每个婴儿出生,都会在合法注册之后,被纳入到伊甸园。这个合法公民从生到死,都会得到最好的照顾,现实世界被精神网无限延伸,孤独、抑郁、焦虑……这些都不可能存在,因为一旦伊甸园感受到你有这方面的倾向,就会通过刺激你的感官,调节你的激素水平,来消除这些不良感受。远古地球时代,很多宗教都有这种概念——无忧无虑的终极理想之地,他们叫它‘极乐之地’,‘天堂’或者‘伊甸园’。传说神明把人类从伊甸园里轰了出去,现在凡人又自己做了个新的——当然,这里头没有八星系什么事,可能是因为总得有人下地狱吧。”
  四哥不打算跟他探讨国计民生的问题,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离主题:“你为什么认为这个人贩子使用的工具和‘伊甸园’有关?”
  “幻觉,林,能同时干扰人和人工智能的技术,我只能想到‘伊甸园’。”陆必行点了点太阳穴,“任何东西都有两面性,谁能让你幸福,谁就能让你迷失,当年伊甸园能落成,七大星系死磕出了一箱法律条款,严禁伊甸园技术干扰正常认知和人类自由思想。但是技术本身是双刃剑,它可以为人民服务,就可以挖人民墙角——另外,我那个学生应该是个空脑症。”
  人类中有大约1%的人口,由于基因缺陷,先天精神力低下,无法适应伊甸园系统——简单来说,就是大脑接触不良。
  如果要强行接入伊甸园,时间长了,可能会造成精神障碍,甚至危及生命,这就是“空脑症”。
  新星历刚开始几十年,伊甸园没有成熟的时候,这些人尚且能凑合活着,但随着伊甸园系统与人类生活结合越来越深,这些“残次品”也逐渐被边缘化,空脑症有明显的遗传倾向,常常在某个家族内连续出现。
  当年陆信将军收复第八星系之后,大批饱受歧视的空脑症,就举家迁徙到了这个一无所有的地方,跟乌七八糟的原住民们混居在“荒漠”里,致使在第八星系建立伊甸园系统的投票一直通不过……当然,就算投票通过了,也没人给第八星系的大猩猩们拨款。
  四哥抬头看了湛卢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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